“这倒是不假。”艾莉亚叹了口气，“真的很可惜，多好的人才，就因为质疑权威而离去了，殊不知科学就是在不断的质疑、不断的自我否定之中发展的。”
“至于为什么是帝国造成了这一切……”白发男子往自己的咖啡杯里倒了很多很多的糖，胡乱搅拌了一下，然后轻轻抿了一口，“很简单，因为整个帝国的法统，都是建立在‘血缘关系’这一基础上的……
“首先，他们通过宗教或者其他什么手段，神化血脉的源头。从而为自己对大量资源的不合理占有提供合法性，包括贵族对权力资源的垄断。他们的先祖确实是人类的英雄，这我不否认，但这和他们的后代肥头大耳、昏聩无能并没有关联。最原始的阶段，人类获取资源与自身能力相挂钩，而在完成对资源的占有之后，又会利用自己占有的资源增强能力，从而换取更多的资源，完成资源的初步增殖。资源是有限的，随着一个人或者一部分人占有的资源越来越多，他们的力量也随之膨胀，所谓的强者逐渐在人类群体的结构中居于上层。然而，个人的力量注定是有限的……
“于是，在获得了上位者的地位之后，这些人们——目前已经可以称之为贵族——为了巩固和维护自己对巨额资源的支配、防止资源的丢失便通过组织武装力量等各种手段，以强力来维护自己对资源的支配地位。与善恶无关，缺乏资源意味着缺乏力量，终究会导致贵族们难以维系血缘关系的神话，因而从统治地位上跌落，而跌落神坛后，他们将不得不面临曾经被欺压者的怒火。既然贵族们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受压迫者们，那我们不妨用他们的思路来，受压迫者们在完成对资源的公平分配后，力量对比也随之改变，而贵族们将会经历他们曾经对受压迫者所做的一切，因此，绝对不能让受压迫者们‘得逞’……
“最后，除了通过强力来保证自己在资源上的绝对优势地位以外，贵族们将构建一个新秩序来使他们的支配能够长久存续。血脉继承、宗族关系、主仆关系或者是别的什么，在强力的基础上把这些东西确定为不容置疑的‘惯例’和‘权威’，嵌入社会运行的轮轴和滚珠之中。强者不再是单个人的标识，而是一个‘集体’的代名词，弱者同理。任何对于秩序的质疑，都将视为对‘强者’的挑战。‘伟大’的强者通过力量取得对‘鄙陋’的弱者的胜利，‘睿智’的强者们则不择手段地用许多看似很有道理的语言——例如‘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去诋毁这样的质疑，让大家放弃‘质疑’而接受他们的观点，以在精神上驯化弱者们。”
“于是，建立在贵族血缘继承关系上的‘不平等’，作为这套秩序的基石被帝国保存了下来，而基石中的核心便是皇族罗穆路斯-塔伽里奥斯一脉的相互继承。”黑发男子啃完了薄饼，一仰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用餐巾纸草草擦了擦嘴，总结道，“并且在‘不平等’的基础上，延伸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包括之前店长小姐提到过的那位负债累累的男生的问题，本质上也是支配者们麻痹、压榨第三等级的普罗大众的一种现象罢了——通过这些形形色色的项目，控制公司的贵族和精英们用右手将自己左手指缝中漏出来的水滴接住，而像蚂蚁一样脆弱的普通人则在丧失了那几滴水后不得不渴死，路过的人连瞧都不会瞧一眼。至于店长小姐本人，她也不过是被压迫的普罗大众中的一员，一位在贵族精英们的命令下被‘制作’出来的一样赚钱工具罢了——她的歌声中有一股天然的、摄人心魄的力量，于是贵族们利用她的歌声赚得盆满钵满，而外表光鲜亮丽的她根本挣不了几个钱，和被农场主养殖的奶牛没有任何区别。”
听完三人的陈述之后，艾莉亚深以为然。曾经，她只是在书籍和信件中了解到他人对社会不公的感慨、对美好未来的蓝图。如今，与这些人面对面地交流，于她而言是一段珍贵的经历。
“根据刚才那对于‘不平等’的经典三段理论，我想，您一定是那位‘不可腐蚀者’，‘自由与平等结社’的阿尔塔里安先生吧。”她突然放下杯子，两双紫眸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我读过您的书，也给您写过信，当时收到您的回信时我特别高兴。您是我除了父母以外，最尊敬的一位长辈。”
白发男子感觉到，此时的艾莉亚的双眼中燃烧着无与伦比的崇敬感；他放下咖啡杯，像一只木偶一样愣在座位上，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黑发女子见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很受欢迎呢，马克西米连，如果能像你那老同学一样擅长人际交往就更好了。”
“这样的话，那么旁边的二位应该是‘结社’的科德利埃尔先生和德拉克洛瓦小姐了。”艾莉亚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像夜空中的星星。
“啊啦啊啦，被发现咯~”刚刚还在开玩笑的欧也妮·雅克琳·德拉克洛瓦眨了眨她黑色的大眼睛，很满意地注视着艾莉亚。
“我还以为没什么人知道我们呢，”保尔·科德利埃尔也笑了起来，“看来，至少有一位聪明的姑娘知道我们这群庸才，心里好受多了。”
白发男子——马克西米连·诺艾尔·阿尔塔里安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抱歉地问道：“这位小姐，我有些惭愧，因为我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你是哪位给我写信的孩子了。”
“艾莉亚，艾莉亚·阿蕾克希亚·查士丁尼娅·尤里娅。”艾莉亚激动地回答。
“唔……是那位犀利的姑娘啊。”阿尔塔里安听到这名字之后，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说实话，艾莉亚，你当时在信中提到的如何界定‘合理的自有资源’问题，我们到现在还在研究，所以还很难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
“没事的，毕竟三位前辈也不是什么神仙，和我们一样都是‘无知’的普罗大众，需要时间去探索。”艾莉亚微笑着，将杯中剩下的奶昔喝完，“能亲自见到您，已经很使我满足了。”
她低头看了看表， “时间差不多了，该接尼娅酱和西娅酱回家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