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遮阳网网住了一只鸟。
在我发现的时候,这只鸟已经开始腐烂,它的白色羽毛大半已经脱落,散落的到处都是,皮肉和内脏也模糊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唔,好恶心。”白羽也停下了啃巧克力棒的动作,凑过来观察鸟的尸体。
“这是什么鸟呢?”
“已经没有办法分辨了。应该是被网挂住翅膀,在挣扎的时候用尽了力量,饿死在这里的。”我一边回答白羽的提问,一边把被鸟撞坏的遮阳网扯下来。
这是一间带院子的平房,已经废弃了不少年了,根本不会有大人靠近。只有暑假的时候,我和白羽才会跑到这里玩。我们打扫了院子,张起遮阳网,把这里当做秘密基地。不过今年还想要待在这里的话,就得想法子弄到新的遮阳网才行。
“好可怜哦。明明是应该在天空中飞翔的家伙,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白羽还是盯着我手里的网和里面发臭的尸体。
“鸟儿也不是喜欢才在天上飞的。它们必须要觅食,不能飞的话就要饿死了,像这家伙一样。”
“小东你一点都不浪漫。”
“浪漫又不能让它活过来,也不能修好我们的网。”
我把扯下来的网和死掉的鸟缠成一团,用力抛向院墙后面。那里是堆放垃圾的地方。
“你觉不觉得,我们也和它一样,被困在这张网里啊。”白羽若有所思地啃起巧克力棒,然后继续说。
“我们没离开过这个镇子,没去过家和学校以外的地方,从来都没有自由地飞翔过啊。”
“那我们应该马上就会自由了。很快就到暑假了,今年我们就试着去更远的地方吧。所以帮我检查一下这里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理,我们就把这里当做据点。”我打断白羽的胡思乱想,催促她来帮忙清理秘密基地。
“好!”白羽似乎很高兴,她一口把剩下的巧克力棒都吃光,然后跑了过来。
真亏她能吃得下去啊。
第二天,白羽并没有来学校。在那之后的几天,她都没有来学校上课。老师说白羽请了很久的病假,连期末考试都不会参加了。
什么样的病需要请这么长时间的假呢?我一点头绪也没有。白羽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她一直是能跟着我这种浑小子到处跑的女孩,我实在想象不出她躺在病床上的景象。
不过,我却担心起我的暑假来了。白羽请假之前,我俩才去清理了秘密基地。今年暑假,我可是有一个离家出走的大计划,我可不想一个人浪费这个暑假。
于是,我决定放学后去白羽家看看。
白羽家住的并不远。但是和住平房的我不同,白羽的父母努力了半辈子,买下了高高的楼房,我们之间就有了很夸张的垂直距离。十几层的楼梯总是让人没有攀爬的欲望。也正是这个原因,我只去过白羽家几次,基本都是白羽跑出来找我玩。每次都要上下这么长的楼梯,真是佩服她的体力。
“要是有电梯就好了啊。”
我把自行车停在门口,在夕阳的护送下走进楼道。虽然是楼房,却也只是拥挤的单元楼而已,楼道里狭窄又不透光,楼梯的扶手都已经变形,却没有人修理。尽管看起来如此寒酸,但这就是白羽一家人从“村里人”晋升为“城里人”的证明。
我们处在不同的高度上。
对于大人们来说,回折向上的楼梯台阶只为了证明这一点而存在。而对我们来说,这只是我和白羽见面的道路罢了。
我跑步登上楼梯。在转过几层后,我慢下脚步。墙上的数字标示着13层。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里,有什么很反常。
我的直觉不断向我传达着不好的信号。我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有因为阴湿二斑驳的墙壁和变形的楼梯扶手。
还有羽毛。
白色的羽毛。
先是落在我脚下积灰的台阶上的一根,然后是前一个台阶上的一小团,越向上越多,转过拐角,一整层的台阶都被铺成了白色,羽毛从缝隙中飘下,落向下一层。
不论如何,这不是人在精神正常的情况下能看到的景象。我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但羽毛仍在飘落,不断淹没我的脚边,甚至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仔细端详着这些羽毛,却无法判断这羽毛属于哪种鸟类。在我有限的认知中,能达到全身白羽的似乎只有鸽子,但鸽子的身上不会有如此大尺寸的羽毛。
排除掉我认识的鸟类后,我想起了几天前见到的那只鸟。
那只在网里腐烂着的鸟。
白羽在那之后便请假了。
不详的预感变得更加强烈,我踏过羽毛,再次奔跑起来。狭窄的台阶阻碍着我的脚步,四处飘散的羽毛妨碍着我的视线,我顾不得确认楼层,只顾全力奔跑。
我必须跨过这片白色的海洋。
我必须爬过这陈旧的楼梯。
如果晚了一步的话,我也许就要失去她了。
我也许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断涌起的不安和恐惧驱动着我的双腿,发疼的肺和凌乱的呼吸却让我难以迈步,我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上最后一级阶梯。
我在大口喘气的同时仰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漫天的星辰。
我跑过头了。这里是楼顶的天台。
但是天台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白羽靠在天台边缘的铁丝网上,她穿着平时不会穿的白色连衣裙。她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扎起头发。那头发呈现异常的白色,在风中飘扬,如同,那些羽毛一样。
听到响动,她回过头来,我和她目光交汇。
“小东你觉得,世界的边缘在哪里?”白羽先向我发问。
“如果向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一直走,遇到山就跨过去,遇到海就渡过去,这样会不会有一天,我就能走到世界的边缘?”
“世界的...边缘?”我还没有从刚才的剧烈奔跑中缓过神来。
“是的,也许是墙壁,也许是深渊。我无法跨过去,所以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只能回头。”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盯着白羽的眼睛。她又说:
“我当然知道,麦哲伦和他的船队按照一定的方向航行,最后回到了出发的地方。但那是因为他在海上,使用船只航行不是吗?所以他不能碰触到世界的边缘,因为海洋是流动的。但如果在天空中,使用翅膀的话,就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了。”
“完全不同的结果是?”
“天空的终末,世界的尽头。”
白羽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在我的耳边低语:
“我会离开这里。”
于是她再次转身,回到铁丝网前,抓住铁丝爬了上去。在我提醒她危险之前,她便回过头来。
“我会飞向天空,到达尽头,逃离这个世界。”
然后,她向后倒去。
在我冲到天台边缘时,看到的只有飘零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