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双眼。 鸟儿们的鸣叫声将我唤醒。
昨晚也许哭过。我擦去脸上还没干透的眼泪。
我睡了多久呢？
我不记得上一个入眠的瞬间是什么时候。或许只是从昨晚的梦中醒来，又或许那个夏天之后我就一直在梦里。既然梦和现实一样让我恐惧，那就没有区分醒来和睡去的必要。我就是这样一路活到了现在。如果白羽没有从梦中出现的话，我今后也会像这样生活下去的吧。
只有眼角的泪痕提醒我，一切的梦都在昨晚结束。不论是福是祸，留给我的只有无法改变的现实。
我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来到厨房。
老妈在吃早饭。今天是周末，她倒是很悠闲。看到早起的我，她还是那一副惊讶的表情。
“今天周末，不用去上学哦。”
“我知道。”
我去橱柜取我的早饭，然后坐下。
“那你今天要出门？”
“嗯，有些想去的地方。”
“这样啊，真难得。”
如此，老妈也没有多说什么。我解决了早饭，登上自行车便离开了家。
骑过几个街区，白羽曾经待过的那家医院就在眼前。我在大门口停好自行车，径直走上楼去。
那间病房空无一人。这是我在推开门之前就预料到的事情。我在病床上坐下，望向窗外。
在这个位置能看到的只有对面遮住太阳的楼房和一颗高大的树。树的丫杈上有不少喜鹊的巢，鸟儿们围着它吵闹，飞翔。
这就是为白羽留下的最后一片景色。我并不知道白羽在这里眺望了多久。但这里已经不再有白羽的踪迹。我该走了。
离开医院，我向另一边的居民区骑行。那老旧的单元楼还在那里，只是墙壁上的爬墙虎攀上了更高的地方，挡住了几扇窗户。楼道的采光估计变得更糟糕了。
我将自行车锁在老地方，走进楼道。朽坏的楼梯扶手和脱落的墙皮一如既往，没有修缮过的痕迹。我一层一层地迈过楼梯，就这样一路走上天台。
初夏的太阳直射在我的脸上，让我无法睁开双眼。天空的边界和远处灰白的高楼融和在一起，变成模糊的蓝白色。
白羽不在这里。白羽的父母也早就搬离了这栋楼。我不清楚那是白羽离开医院多久后发生的事，也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这里也只剩下了晴空和烈阳。我不再有在这里逗留的理由。
我从楼顶下来，驱车离开。
这次离开居民区，走上少有人烟的泥土小道。远离城区的高楼一段距离以后，那间废弃的平房还在路边。
倒塌的围墙已经被杂草和藤蔓覆盖，门上的锁也已经生锈，斑驳不清的警示标志还在门上，勉强能够辨认。就算没有警示，想越过杂草丛靠近门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里曾经有我和白羽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只是现在，它被杂草埋葬。
白羽不会再出现在这里，而我也不会再来了吧。
我只是停下自行车，远远地望着它。
那是几年前的暑假，我做了个大胆的计划。我和白羽更换了这里的遮阳网，带来了很多生活用品，甚至还搞到了帐篷。我跟老妈打好招呼，准备白天把能去的最远的地方都探索个遍，晚上就住在这间破房子里。现在看来，这只是两个小鬼的露营计划而已。但是在当时，对于还是小孩子的我们来说，不回家睡觉已经是相当破格的行为了。
白羽很是兴奋，她到哪都跟在我的身后，未曾离开过半步。
当晚，我们在院子里升起篝火。一切都很顺利，玩的精疲力尽的两个小鬼马上就躺在篝火旁睡着了。
夏天的后半夜也很冷。这是我在那时学到的事情。篝火早已燃尽。我醒的很早，但白羽还蜷缩着。她脸色苍白，正在剧烈的发抖。我试着把她摇醒，却发现她的额头发烫。
我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劲，慌忙将白羽拉起来背到背上，一路跑向白羽家的方向。
之后见到白羽就是在医院了。我那时才知道，白羽的身体十分虚弱。在我认识她之前，她前半的童年都在医院里度过。所以，她才对这样简单的露营抱有如此大的热情。但凌晨的寒冷让她本就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她接下来又需要长时间待在医院里。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样面对白羽的父母的。在那之后，我就不再来这间旧房子了。
这就是，我极力想要抛弃隐藏的，苦痛的记忆。
如果我没有做那个荒唐的计划的话。
如果我能够准备的仔细些的话。
如果我能，再多关注些白羽的话。
我已经在这样的悔恨中度过了许多时日。悔恨并不能换来任何东西。失去的终将逝去，我无从讨回；过去的无法改变，我也无处逃避。
还剩下......一个地方。白羽真正会在的地方。
我只是在熟悉的几个地方兜着圈子。我其实明白白羽的踪迹不会在这些地方留存。我也明白我真正应该去的地方是哪里。只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又或许，我只是不愿面对。
面对白羽的离去。
面对余下的生活。
面对一切的现实。
但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我重新蹬起自行车，在正午阳光的炙烤下穿过没有遮挡的山路。我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视线也变得模糊。
我终于到达了那片墓地。曾在镇子上长居的人们大都安眠在这里。墓地并不大，依照顺序寻找几个较新的墓碑，很快就能找到那个小小的坟包。
白羽沉睡在这里。
仅仅是这个事实的存在，就让我的内心如同被剧烈摇晃一般动摇。
白羽的病情在那之后恶化，她在几个月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是，参加过她的葬礼的。白羽的父亲告诉我，白羽能活到现在的年纪，已经能算得上是奇迹了。他们早已做好迎接这样的结果的准备。但是白羽的母亲却哭得很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我，又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呢？我还希望能和白羽一起冒险。我还想要她跟在我的身后到处乱跑，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想要和白羽一起完成。那样充满活力的白羽，却在一个夏天的夜晚后就从我的身边消失，永远不再回来。
我的心中属于白羽的部分被挖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关于她的一切都被强烈的丧失感代替。我不顾一切地逃进梦中，却也没能从悔恨和痛苦中解脱。
即便是现在，没能陪伴白羽最后时光，这悔恨也无法从我的心中消散。恐怕在这之后的人生中，我也没有办法从中解脱吧。
过去无法改变。我的人生却还会继续。我必须同这悔恨一起生活下去。白羽已经到达了她的尽头。她告诉我，她已经在短短的人生中翱翔过，这就是我为她做的唯一的事。她对此满足，但她并不止步。她奢望更多。她希望我也能不被束缚，在天空中飞翔。
这是很难实现的事情。我无法从有白羽的过去逃离。我也不想将有白羽存在的过去抛弃。我是不会飞的鸟儿，将会一辈子待在笼子里。
但这就足够了。我会将对白羽的欢乐，悔恨，哀伤，爱恋，都留在心中，将一切的感情和带着一切的感情的过去都背负起来，带着它们生活下去。
墓地里能听到的声音只有阵阵蝉鸣。白羽的话语不会存在于这里。但我已经得到了一切的结果。我登上自行车。
我还要继续前行，直到我的尽头。
初夏天空的湛蓝中，纯白的鸟儿飞过，在云彩中留下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