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十平米的空间内，摆着一张金属方桌。
一侧坐着面无表情的白衣研究员与黑甲铁卫，另一侧却是银发银瞳的小女孩撑着半边脸蛋打哈欠，蠢萌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
谁能想到，六年前，她还是一名身长七尺的畸形大汉。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四肢畸变，触觉感受器传递给大脑的信号，永远是凌迟般的痛感……
昔日纵横星际战场的叶少将，稀里糊涂地转生雌性幼崽，重回人类联邦尚未解体的过去，受困于地下研究所，处境窘迫，成日被当作研究材料配合研究测试。
测试项目更是千奇百怪。
上一次是自愈力测试，这一次是智力测试，下一次就算来个敏感度测试她都不会感到意外。
随便测，习惯了。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未知的时间点，栖身在举目无亲的孤女体内，毫无疑问是地狱难度的开局。每隔一段时日就得被测一次，没测过就要回炉重造。
没开玩笑，真的是回炉重造。
活生生的孩子，被分解成生物材料。
想要在这鬼地方生存，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服从。在这之后，先天不足的克隆婴与测试挂科的实验体都会被销毁。
稚嫩的生命，在这个克隆工厂里被一批接一批的生产，一批接一批的埋葬。
叶挽默默看在眼里。
回到当下，本次测试已经接近尾声。她很快就可以结束这次任务，然后被押回观察室美滋滋地倒头就睡。
此刻，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困，非常困。
狂饮红马和战牛这类能量饮料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上下眼皮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纤长的睫毛不时轻颤，偶尔吃力地撑起一道缝。
然而，桌后两人对女孩的困顿视若无睹，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基因药物研究部长亲自安排的智力测试。
判断力达标、观察力达标、思考力达标……
“下一项，记忆力检测。”
研究员注视着对面的女孩，低沉的嗓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回响。
“联邦历486年，第二行政星发生武装叛乱，匪军头目泽比亚.瓦卡莱斯组织武装势力袭击殖民地港口城市艾维克。”
“根据史料记载，泽比亚打响反抗联邦政府第一枪。提问，第二枪与第三枪分别是何人打响？”
研究员扶了扶厚眼镜，视线落在手中的电子平板上，微微挑眉。
根据题库介绍，这个问题的答案出自联邦通史第四册第1376页第24行。早在一年前，所有适龄实验体就被要求阅读全册书籍并记入脑海。
题库给出的答案，让他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作为压轴的记忆力测试，果然上了难度。
研究员不禁为眼前的银发女孩默哀。就算是学历显赫的他，也不可能做到完全记下十二册通史的每一处细节。
更别提过了一整年再接受某个离谱至极的提问。
没错，就连他也觉得这个问题很离谱。至于这个答案，更是离谱至极。
可惜了。
研究员看向零号实验体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怜悯。不出意外，这个女孩很快就要被身边的铁卫拖走，然后出现一位新的“零号”代替这个孩子。
很显然，眼前的女孩并没有这个认识。
叶挽依然保持着单手撑脸的预备睡眠姿态，待到研究员讲清问题之后才缓缓睁眼。
486年……叛乱……第二行政星……泽比亚……
熟悉的名词，她记得好像在哪本书上见到过。
似乎是……
“泽比亚.瓦卡莱斯。”
软糯的奶音顿了顿，接着补充道：
“联邦通史第四册第1376页第24行，‘泽比亚.瓦卡莱斯向天连开三枪，揭开艾维克暴动的序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叶挽说得有些犹豫，因为她实在是想不起还有哪位有名有姓的人物出现在这一部分。就算问她还有谁开了枪……抱歉，只对匪军头目有点印象。
正当她心中忐忑，对面的研究员猛地站起身，手上的电子平板滑落在桌，神情险些失控。就连一旁的黑甲铁卫都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研究员张了张嘴，却却没能吐出半个字。
她真的还是人类吗？
基因改造的产物，果然是怪物……
莫名的，他的眼神中残存的怜悯转变为嫌恶。
研究员深吸一口气，逐渐接受零号实验体成功答对此题的事实。是的，正确答案就是‘泽比亚.瓦卡莱斯朝天连开三枪’，荒谬无比。
正因题目与答案的荒谬，才更凸显出零号实验体异于常人的天赋。当然，仅限于记忆力方面。
研究员缓缓落座，埋头拾起平板，记录下本次智力测试的结果。
……
测试日期：联邦历560年2月6日。
最后一项，记忆力检测，达标。
零号实验体智力水平符合期望，拥有继续观察培养的价值。
以上。
……
在跟随铁卫回到观察室的路上，不少脸色惨白的同龄实验体与叶挽擦肩而过，彼此向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相同的是，他们时刻保持着沉默。
基因改造体不能以常理视之。经过基因改造的克隆体，大多寿命急剧缩短，部分心智发育极为迅速。仅仅六年，天赋异禀的实验体已经有了十四五岁的思维水平。
当然，重生的不算。
叶挽的心智自然是无比成熟，但她需要让自己适应新的身份与陌生的环境，因而不得不做出一些有违本心的举动。
没有人会为她考虑，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找机会了解外面的情况，另一个则是火速翻身上床补充睡眠。
重生以后，除了性别年龄之外，叶挽还多了一些其他的变化。
比如嗜睡。
每当她尝试凭借意志力对抗困意，虽然效果显著，但身体很快会吃不消。一旦睡眠时间低于某个限度，身体机能会大幅下降。
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困意，能够轻易让这具娇弱的身子瘫软成泥，任人摆布。这种感觉，是她前世不曾体会过的。
一天二十四小时，除去十二小时可支配的睡眠时间，剩下十二个小时都是犯困时间。
叶挽一路拖着步子紧跟铁卫，身形摇晃不止，却又总能在重心失衡的前一刻做出调整。
抵达观察室前，她被铁卫提起领子丢了进去。紧接着，金属大门“砰”地合拢，完全不给实验体一丝出逃的机会。
“最好别让我找到机会。”
叶挽顿时清醒不少，揉着摔疼的胳膊腿，在心中暗暗抱怨。
不过，接下来能安生一段日子，下一次测试至少在一个月后。
重生六年，除了脑中的前世记忆，她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自由……
在这里，实验体的人格是不被承认的。有价值的生命才被允许继续存活。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唯一生存下去的方式就是取悦管理者。他们需要优秀的实验体，那么自己就需要成为他们所期待的样子。
如此，才能寻觅一线生机。
这种日子还要忍受多久？
叶挽有些看不清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