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路汶耶,过去的某一日,欧都贵族病院。
就在这一日,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
产房本该是戒备森严的,但在此刻,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却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医生护士注意到了他,他们本该在门口把他拦住的,但据他们事后回忆,那一刻,一种不可违抗的强大力量阻止了他们,让他们伫立在原地无法行动,像僵硬的石像,像麻木的奴仆。
没有人告诉过他们,但孩子的母亲很快便感受到老者的气场与威压。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膜拜这古早时代销声匿迹的,所谓古神。
老者从唇齿间挤出一丝笑容,除了卧榻上的母亲和襁褓里的婴儿,在场的其他人都纷纷跪下。
那一天,古神降下神谕与恩赐。
就在这光荣的三十分钟里,整个大陆还有大约一万名婴儿出生,如果把他们的哭声汇集在一起,我们便能听到有史以来最为奇伟,也是最为绝望的大合唱。在他们无法触及的身后,乱域大陆上最为繁荣的黄金时代,所谓四圣时代的清明图景刚刚合卷;在他们即将堆怼的面前,艰苦而漫长的伏魔时代的人生苦卷正在徐徐展开。
……
欧诺再一次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
是时候收拾行囊了,他应该这样说,虽然该收拾的早在昨夜就已收拾好了。
昨天,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说服了欧妮让他出征。期间,她哭得很伤心,即使她一直都知道让世界重新回到秩序之中的重要性,因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份责任,会以如此猝不及防而又无法接受的方式,降临到欧诺的身上。
欧诺对于欧妮,还有母亲,其实是怀着一种深切的愧疚的。这些年来,他在欧路汶耶浪费了太多时间,但最终也没能拿到骑士资格证。当然这是有原因的。成为牧师之后,他接着在欧都游荡,直到那座城市在自欺欺人的余晖中灭亡。
在那之后,他又回到家人身边蹭吃蹭喝,让她们带着惊惧适应这个陌生的自己。他甚至拒绝了成为王子,为灵族王室增添一份威望,虽然这都是情有可原的。
他开始头痛,当然是修辞上的。他不敢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害怕一旦被歉疚控制住,他便会动摇出征的念头。而这个时候,这样大约是不应该的,因为世界的命运在此时此刻,远比家庭和个人的命运更重要,是吗?
来到大殿,母亲和妹妹已经等候多时。这一次,事情迫在眉睫,大殿之上再没有平日里的寒暄;而大家都知道今日的分别意味着什么,因而也不轻易提起。这样一来,大殿里的空气就变得更加凝重而沉寂了。
“那么,就像之前说好的,我要出发了。”欧诺打破了沉默。
这句话很快又被沉默吞噬了,在这个应认真对待的时刻,三人看上去都心不在焉。欧妮甚至扭过头去看窗玻璃上的彩色镶嵌画,百年来,它们随着这大殿一直存在,但很少有人在意——能出现在这大殿上,还认认真真欣赏玻璃的人……嗯,我们祝他活得愉快。
而现在欧妮也并没有在意,她实则在躲避欧诺的目光,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啼容。
这是怎么了啊,明明,明明昨天晚上躺在床上刚刚哭过的……
终于,女王陛下从个人离别的愁绪中脱出,她想起了正事。
“等一下,诺诺,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桑缇斯洲,桑沙郊外,梧桐山,伊瑞勒洛家族墓地。
梧桐山的坡度不大,整片墓地环山而建,然而石阶却建在山坡的背阴面。拾级而上,四周是深浅寥落的座座坟茔,阴冷之感冒脊而生;而山顶本该立有家族铭篆的地方,却种了一棵高大的金梧桐树,在阳光照拂之下曳烁而光,很是温暖。
这个地方,欧诺很熟悉。这几年来,每次的青祭母亲都会带他来这里。但他从来没听母亲提起,这里藏有一把神器。
【神器】一类装备的统称。狭义上一般指从混沌时代至牧歌时代之间,借助矮人族的锻造技艺打造成的品质极高、力量极强,且一般有自我意识的装备。个人取得神器的条件一般是很苛刻的,因为神器一般具有自我意识,所以其中一项条件便是得到神器的认可,因此取得神器后爆发出的力量也很强大。
这一次,母亲没有耐心地为每座坟茔精心打理,而是径直走向山顶的金梧桐。只见她站在树下,正对着金梧桐一根貌似枯萎的枝干,吟念着灵族的密语。
突然间,那根光秃而笔直的枝干飘然坠落,落在树下的金叶堆里,发出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
女王陛下捡起枝干,并向它倾注魔力。
一瞬间,那条枝干上开始浮现出金色的纹路,枝干的末梢,竟“生长”出一枚银光闪闪的镂空十字架!
“这是【神器-法杖·予卜之杖】,”女王解释道,“伊瑞勒洛家族,是很早便跻身贵族行列的家族,而曾经有一任先祖也是牧师,他给当时重病的灵王祈祷,治好了他,成为了首席大祭司。正是他开辟了这块墓地,并栽下金梧桐。金梧桐的枝干能负载金叶,自然坚固无比。在那个矮人一族还没有变成人类的附庸,锻造业盛行的时代,先祖便用这枝干与金叶一同锻炼,打造成了杖体。而顶头的十字架,则是金梧桐的白金果实锻造而成。”
女王将神器递向欧诺:“你的法杖在欧路汶耶丢失了,现在,我把予卜之杖给你,作为装备。”
“您真的要把这么贵重的装备给我?”欧诺有些疑惑。
“其实是它自己选择了你,当你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它便产生了灵暴,你也许感觉不到,但我却是深有感触。”
欧诺从母亲手中接过予卜之杖,他感受到它正因在颤抖——因极度的兴奋而战栗着。在手中紧握的那一刻,就连他自己也产生了共鸣,与予卜之杖一起同频战栗。
“谢谢您,母亲。”
“这是予卜之杖的选择,不是我的决定。”
于是欧诺把头转向手中的神器。
“谢谢你,”他笑了,“我想,你应该不只是工具或装备,更应该是伙伴。”
神器在少年的手中发出金属的嗡鸣。
桑缇斯洲,洲郊大道尽头,南域门。
【域门】灵族使用的一种移动工具。域门类似于传送法阵,但只能在建有「域」的地方使用。域形似于门框,域门在域内生成,具有比传送法阵距离更远的通讯距离,但只限域门之间传送。
女王陛下因事务,只能送到王宫门口。
但欧妮随着欧诺一路来到了域门口。他们一先一后地走着,仿佛只要少年不停下,少女就会跟随他直至天涯海角。
但送人千里,终有一别。欧诺不想让这场离别变得绵绵无绝期,他转过身看向欧妮。他的目光拂过少女粉白色的长发,拂过少女晶莹的蝶翼,拂过少女动人的面庞,最终停留在少女碧绿的眼波中。
欧妮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没能说出口。而欧诺只是摸摸她的头,再次帮她把王冠扶正。
其实,话到这个份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也说不出口。
他们在寂静中告别。少年毅然决然地踏入域门,而少女也没有目送,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毕竟,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噙泪的眼,他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嗫嚅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