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用坚定的眼神凝视着少年,但她很快便失败了,那种坚定很快就变得模糊起来。因为他正凝视着她。就像所有与少年初次见面和久别重逢的人一样,她陷入了眼波之中。她正感到自己被传送到了星辰之间,然后从星空的最高点坠落,坠向地面,坠入冒险家们前几个月刚在大陆的最南端——「南之荒极」发现的据说直通地心的巨大裂隙,在巨量的火属性晶石中熔化殆尽。
回到现实之中,骑士突然感觉心漏跳了半拍。
少年正看着她勾唇轻笑。
而此时,在少年的脑海中,他正在回忆有关角海豹的一场有趣的谈话。
欧诺记得那人在听到“百兽园里抱着球滚来滚去的角海豹”之后,心中什么克制的外衣、矜持的衔冕似乎都被统统撕碎丢掉了,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细长的佩剑,疾跑着向欧诺刺去。
欧诺这才看清那个少年的具象。有一对灵族的尖耳,一双水绿色的大眼睛正瞪着他,皮肤比一般的灵族还要白,背后的一对蝶翼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晶莹剔透。
真好看。哦,像花一样,是水仙吧,此时正“怒放”着。
一般遇到攻击,欧诺都会直接作出反击,不管对方是否有心,直到对方再没有攻击之意,或者自己无法再反击。但此时他却没有要与他战斗的意图,他只是想陪他玩玩,于是灵活地躲闪着。
“何必大动干戈呢,这位朋友。你是灵族吧,要算起来,我们算是半个同族呢。”
少年手中的攻击停下了。
“同族?半个?……你是不死族?!”
欧诺真诚地点了点头,此时他才似乎真正流露出孩子的本性。但这种真诚很快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去死吧,你这个杂种!”
欧诺当然被刺激到了。他召唤出了自己的剑,那是一把长剑,用铻铜打造的,很锋利,青红色的刃光疯狂地啸叫着。
对面的少年感觉一股寒意从眼中蔓延到全身。他停止了攻击。
“这,这是,召唤剑术!你,你已经是中级剑徒了?!”
欧诺没有回答。他的感官已经全部失灵了,心中单有“杂种”二字在回旋,将他的理智砸为齑粉。而身体被他心中那个真正能称作杂种的他自己全盘摆布了。
他手持长剑,没有过多的挥舞与摆弄,而是直勾勾地向少年的颈部刺去。
少年从没有遇到过如此的出剑方式,对这种剑法感到恐惧。事实上,这也不是四方人常用的用来切磋交流以及自卫防身的剑术,而是来自遥远东方、常常一击致命的东岛剑道——是欧诺随母亲出游时,在东岛的雉野武堂随那里的剑主学习的。
少年本来已经停止攻击了,此时只好挺剑护在身前。
“嘡”的一声,很清脆,但也很激越。少年下意识闭上双眼前,只看到面前满是火花,以及数颗被切成两半的雨珠。他感到手中的细剑在颤抖,这频率逐渐加快,使他双手酥麻,然后细剑飞了出去,插在了草坪上。
他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决心挡下第二剑了。
少年被欧诺的攻势吓坏了,他向后倒去,瘫软在地上,被雨水鞭打着,显得很狼狈。
然而欧诺的神志已经在“嘡”的一声之后恢复了清醒,他看到面前瘫软在地的少年,自然知道自己又干出了什么好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欧诺说着,伸手去扶少年。
少年精神上的身首异处只持续了一瞬间。他很快回过神来,将一只手伸向欧诺。
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淋雨,于是捧着剩余的花盆躲进了温室里。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温室花坛的边沿,欧诺对自己和少年使用了自净魔法。
“你还会使用自净魔法?!”算上召唤剑术和东岛剑道,这是今晚少年第三次大开眼界了。
“嗯。”欧诺自然地点了点头。
少年沉默了许久,才继续用好听的声音说下去。
“你的剑术真好,魔法也不赖。”
欧诺笑了:“可是我的药理很差,上节药理课,我差点把治疗药水做成炸药了。”
“还以为你是全能型战士呢,”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那我们可以互相学习啊。你看,你教我剑术和魔法,我教你药理。”
“可以呀。”欧诺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一阵沉默。
“所以,你为什么这个时间,冒这么大雨来这里?”
“我来训练……真是的,你不也是一样吗,为什么在这里?”
“我受李校长的委托,在这里当温室管理员。我本来以为今天会是晴夜的,但是……”
“哦。”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刚才对不起,不该叫你杂种的。”
“哪有,我才是,是我先说你是角海豹的。”
“你还说!”少年又有些激动了。
欧诺这时注意到,少年刚才没有向他伸出的那只手上有一个不小的伤口,此时正在渗血。
“你受伤了!”
“没事,肯定是我刚才摔倒的时候磕到的,我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
欧诺感到很抱歉,这当然是自己的错。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逐渐靠近少年精致的脸。他屏住呼吸,拨开少年额前栗色的碎发,轻轻地吻了一下。
伤口愈合了。
只是,这氛围好像不太妙。
欧诺回过神来,发现少年的脸正涨得通红,连耳尖也洇成了粉红色。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血液正从心脏流向两颊,再扩散向耳朵,两耳嗡鸣,眼前一片模糊。
真奇怪,其实只要吻手就好了。但是他也保留了一些私心,鬼使神差地亲在了额头上。
想到这里,欧诺已经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他现在还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孩子。
少年打破了沉寂。
“那,那个……这是……”
……什么不死族特有的欢迎仪式吗?
无缘无故被亲了一口的少年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欧诺不失时机地接过话头:“嗯那个,这是我的一个……特殊技能……”
欧诺给少年解释了一下他诡异的宿命。虽然句句都是实话,但欧诺越说越没底。
毕竟,亲了人家一口啊。
少年听罢,出乎欧诺意料地也没有再介意下去。而且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有着连别人活十辈子都遭遇不完的——他也不知道这该说是机遇还是磨难,也许兼或有之。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温室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雨水敲击屋顶玻璃的声音逐渐明晰,让两人重新觉察到对方还在自己身边。
“真是的,不是……手就可以了嘛……”
“对不起……”
对不起,都怪你长得太好看了。
欧诺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聊了这么久,没有自我介绍呢……”
“我已经知道了,你肯定是同学们流传的那个又冷又硬的新生欧诺吧,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嘛。”
欧诺心说这是什么修辞,他难道是冰山吗?还真是。
他选择性地回答了后面一部分:“……是的,你是?”
“还真是!哈哈……”少年笑了,笑着薅了薅欧诺柔软的黑色头发,“学弟,我是大你一届的药理专家,我叫杰斐·德沃尔……”
自从在训练场上相识之后,两人成为了(肌肤之亲的)好朋友。因为两届学生的活动时间有所差异,平时很难遇到,深更半夜的温室也成了他们互诉衷肠的秘密基地。两人在那里互相学习、聊天。
除了药理,欧诺的性格也受到了杰斐的深远影响。他不再那么阴沉,心中的剑戟、盔牌和陷阱也被通通放下了。
冰山终于被软化了呀。
后来的时间,就过得很快了。由于魔族入侵,杰婓被征去担任欧都守卫军,后来去向不明。欧诺由于一些暂时还不能说的原因,最后拿了牧师资格证就从学院匆匆提前毕业了。
再后来,欧路汶耶沦陷……
欧诺不想再想下去了,他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女人栗色的头发和水绿色的眼睛陷入了沉思。
好像,杰斐也没有说过自己的性别……
但是哪有人会跟别人这么说啊,这种事,不应该一眼看出来吗?
唔嗯,不好意思,杰斐是个意外,欧诺也真就没有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