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一些方便——当然是钱财上的方便——欧诺终于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就在几天之前,一支自称是欧都骑士学院幸存者的人马——说是人马好像太笼统了,如果要详细点说的话,大概就是一群移动的金铜色盔甲——经过跋涉来到布肯。他们要求洲府归还图书馆的典籍,但显然失败了。洲府绝对不会把乱世当中宝贵的知识储备,胡乱塞给一个完全没有信服力的方面……还全然不得到一分利益的。
但洲府显然小看了他们的实力。那天白日里他们似乎就像普通的旅人一样安顿好行装,可一到夜晚便成了游走于街巷之间的鬼魅。作为一洲的首府,布肯城的夜生活自然丰富,于是当晚在街头享受生活的人们便惊恐地看到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由盔甲蒙蔽了头面的陌生人执行他们的行动。
这场行动好歹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流血事件,从中也可以看出城中的安防措施其实是很脆弱的——毕竟安防部署的费用大多被凌驾于议会代表之上,真正把持布科缇斯政治力量的少数几个贵族贪污去添作自己的私财,而他们也绝数是不服从女王陛下命令的,自以为是作奸犯科之徒。
要说行动的具体细节,这里就不再赘述了,实也因为这真不是什么光彩的内容。总之,这场行动最终的结果是中城区百分之八十的居民被软禁在自己家里,而其中的那几个贵族更是受到了特别的关照。现在议会正在组织与不速之客的谈判,希望能救出被困的人员。因信息传递工具多数被没收,他们也没有能声张的方法,而出人意料的是其他城区的民众似乎也对此无动于衷,照常安稳地过他们自己的生活。就连从中城区逃出的居民们,也没有太大的情绪,难道这样的闹剧已成了日常吗?
而这几个巡卫,也是学院方面派来在谈判期间维持脆弱的治安的。
“所以,你们真的是学院里的幸存者?”欧诺的心中孕育出一份冲动,他要弄清楚,他是有所图的。
领头的一个答道:“这一点我们绝对可以向你们保证。”
“那你们是因为什么被组织在一起的呢?”
“是出于一种责任吧……当然了,主要是领袖的功劳。”
“领袖?”欧诺大概能猜到这是怎么一件事了,“你们的领袖是……”
“是院长的孙女,李希察小姐。”
事情当然是这样的,但欧诺确认到之后还是要激动一会儿。是的,就是这样的,这就是她的天性和她认为的自己要承担的使命……以及承蒙他关照受领来的不幸。
“带我去见她。”
颇费了一番工夫,由巡卫们引领,欧诺走进了图书馆。他们领着他走到一间单人阅读室前,向他示意后就退下了。
欧诺的心颤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里面。最后安下心来,敲了敲门。
“谁啊……不是说谈判到晚上才开始……”一道女声从门内传出,这声音于欧诺的记忆很熟悉,然于现在却显得悠远,反倒是陌生了。
门打开了,李希察的面孔出现在门后。那张脸在两年的时光中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样有着天真与妩媚的组合,只是身后挽着堕马髻的头发更长些,身材也更出挑。而身上的着装也大抵没差,还是一身错金黑蟒纹的东岛具足,那些欧诺所知和所不知的,本来破损的、带着累累刀痕的地方,也已经用淬金补好了,但淬上的那些所谓金饰好像全然不加以“饰”的味道,只是缀在那里用以蔽掩伤痕,形态却像鲜血一样流出来。
见到欧诺,她平日里趋于温和的脸色遽然张皇,就好像第一次见到他时一般的模样,一样的怅惘,一样的慌张,随后愤怒从心头的阴暗处蔓延开来,包裹住柔软的稀松平常。她可是李希察,不是一般的人物,被表现出来的恨意自然非比寻常。要详说的话,大概就是,她绝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如内敛者的摔门而去,抑或如外放者的破口大骂。这种恨意平时被隐藏在阴影里不露出丝毫,好让她在人前尽力保持光鲜,但这阴影一旦见光便会开始反应,不由分说地剧烈燃爆,急迫、肆息又绵绵无绝期。
风雷间,她从腰间抽出其中一把打刀,往欧诺的胸肋处捅去。
欧诺没有躲闪,冒着寒光的青锋真正刺入他的胸膛。欧诺只觉得等了这么多年,终于仇恨刺入他体内,让积压多时的快意喷涌而出,把他所积累的愧疚和良心的谴责携带着流出体外。
这只是太小的惩罚,她若乐意便让她这么做吧——随她去吧。
中刀的场景看上去好像很吓人,在刀刃刺穿后背两三寸之后,李希察再也失去了继续行动的能力,手软到松开打刀——终于啊,她终于把自己的刀刺进这个教自己刀法的师傅胸膛里了。
欧诺承下了这一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苦笑。他甚至没有把刀拔出来,就好像那是刺进别人的胸膛里,此时只是一手扶住刀柄,另一手支住予卜之杖,甚至有扎得更深的意思。这样伤口自然不会愈合,鲜血从前后两个伤口漫出来,染红了欧诺前胸与后背处洁白的法袍布料。
这时欧诺趔趄了几步,连予卜之杖也感到先是握力似乎加重了几分,继而整个人都撑在了杖上,因而发出不平的哀鸣。
欧诺只是觉得他自己的确罪孽深重,这一点无可辩驳。但李希察看到满身血污的欧诺,心里突然抽颤了一下。
不由自主地,她伸手去拔刀,鬼使神差地把纤细的手覆在欧诺宽厚的掌背上,而她甚至连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拔出刀的过程是很血腥的,因此为了不引起不适,在这里就不再过多描述了——实因我这叙述绝不够尽人意,而大家愿意看的毕竟也不是这种插拔(嘿嘿,是什么我不说( ̄_, ̄ ))。总之,在一起经过一系列操作之后,两人都……呃,不能算是整整齐齐,因为血污暂时总不好处理,欧诺前胸与后背的衣服也有两个破洞。至少算是暂时由自己舒适地坐在了阅读室的沙发上。
虽然这么说,然而空气中的氛围并没有说的那么舒适,反而算是相当紧张的。欧诺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也不配挑起什么话头,于是长久地沉默着,最后,还是李希察打破了这沉默。
“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了,老师。”语气里好像没什么温度,像暴沸又速冻的冰开水,细品味道让人很不舒服。
欧诺自然不这样。
“我并没有忘记你,”他笑了笑,然后神色转为黯然,“当然我也从没有忘记那天的事,我们总是在等一个结果。”
李希察冷笑道:“既然如此,各自等待不就好了?又是什么把我们重新引到一起的呢?”
“那我想,应该是缘分吧,毕竟……”
“我早就不相信什么缘分了,尤其是不相信你,”她打断欧诺,“从爷爷离开那天起就这样了。”
“希察,我……”
“请别再那样叫我了,我们好像没那么熟吧,骑士大人?”
此时李希察撞上了欧诺的眼神,她总感觉这眼神与过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两样。而此时欧诺甚至两眼濡湿,里面的星辰怕是就要汩汩流出。
他叹息。
“不是骑士了,再也不是,”他沙哑道,“现在是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