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是无尽的沉默,为寂静所窒塞。
欧诺自认为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明白了,而这也是他的伤疤之所在,因而再没什么话可说;而李希察听到他所说的内容,据欧诺看来,足足震惊了至少四分之一秒,此后的对话与她本所设想的嘲讽与奚落绝不相同,因此也说不出话来。
此处若是再不动摇,这相视而默的艰难境地自会延续下去,对两人的心理素质造成极大的考验。欧诺已进入在脑中过流的方式麻痹自己,但通过的意识流逐渐拼凑成有意义的语言——这是他所了解的一首来自牧歌时代的牧歌的词句:
澄明的雷电般挥舞着鞭,
再大的苦痛也总要尝鲜;
如若能够度过区区一秒艰难时间,
自可垂眉挫眼欢心畅意足足一年。
【牧歌时代】上古编元结束之后,贤者编元的第一个时代,因当时的人们高产牧歌而得名,在古神时代之后、种神时代之前的一个平和但落后的时代。牧歌是当时的一种文学艺术形式,由贤者家族第十六代家主——【牧之贤者·供贽宫足】首创,文体优美,内容广泛,受众面大。
因此,此处应有转机——这个转机针对的当然不是上面那段开头自带实心括号的文字。若是没什么理所因当的条件让沉默结束,为了大家一些对推进剧情的好奇心,我们也该试图推动一下。最简单的方案就是安插一个新的人过来。
正在这沉默蔓延之际,一个学员打扮的年轻人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
“领袖,您没事吧?我看门口有好大一滩血……”
李希察不着意地叹息了一声,乘机白了欧诺一眼。随后又恢复平日的温和,向那人答复。
“哦,没事的,那个跟我们没关系,不要紧。”
欧诺的心被刺了一下,但看来他真的没关系。
那个年轻人看了一眼沙发上两个满是血污的人,心想领袖说没事那就应该是真的没事吧,虽然他不知道领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那个,领袖,我是来通知您,谈判会议的时间提前了。您现在只剩下一个小时准备时间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准备准备。”
那人离开之后,李希察从沙发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欧诺,对他作出“请”的姿势。
“您可以走了吧,牧师先生。还是说您还要赖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如果是后面那样的话,我就出去,不打扰您休息。”李希察走到门边。
“你要和那群老东西谈判吧?”欧诺拦住她。
“这不关您的事吧?”她转过头去。
“我感觉这群地头蛇很危险,我要帮你……”
李希察背对着欧诺伸出一只手,打住他的话头:“得了,我们还没有弱到需要您这么卑鄙的东西来帮助。”
“至少为了学院,”欧诺对她说,“不管怎样,我都是骑士学院的一份子。”
李希察愣了一下,接着恶狠狠地转过头。
“您不配说这句话。”伴随着的居然是营业专用的笑容。
欧诺吃了闭头,感觉被吓坏了。他感觉胸腔里那颗一向铿锵跳动的东西破碎了。
她离开了。
呆了片刻之后,他也离开了,走出图书馆,往自己和杰斐他们下榻的旅馆走去。
约一小时后,图书馆二楼,宣讲室。
那些由贵族和议员们出资,重金雇来的谈判代理,此时已在他们的席位前做足准备。这准备自然不是对谈判内容的准备——那种事情根本没有准备的必要,他们只要在上场之前随便瞟几眼雇方的需求,在谈判开始后大为卖弄一番,据势力争,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再顺便极力羞辱驳方,让他们大倒门面;一事结束之后去酒馆或者赌场纵欲就好了。这种狡泼活泛的无赖总能在辩护桌、谈判桌上和在酒桌、赌桌上都大放异彩。
而今天,布肯城的第一阶级们极力搜罗来其中长袖善舞的佼佼者,为他们做着全然为利益的丑陋的矛与盾。别说在布肯城了,这种靠卖弄喉舌辩驳生死的卑鄙的职业,自发明之日起就流通于世界各地,足显出丑恶者的更丑恶,高洁者的更高洁。我竟绝想不起来这龌龊的谋生史已在垃圾桶的高脚杯里流窜了多少年岁,若问他们本人,他们只说:不论几岁,资本万岁;人与万灵在他们的大限之后都将长眠,而金钱永不眠。
呃……好像又扯远了,不重要。我刚才说的他们做的准备是指侍候好自己的准备。诸如沐浴焚香、拾掇更衣之类,以至于新用一个清氛口味的漱口水,避免从那张肉食者的烂嘴里飘出足使驳方嗅到的恶臭,伤了自尊——怎么说呢,这也是对驳方最后的尊重吧。
时间到了,李希察依然身着具足——但武器是绝不能携带的——率领着队伍里的几个谋士,出现在谈判的会场。面对着谈判代理们尽力显出温文尔雅的气度来,然后在自己的席位前站定,双方落座。
还没开始谈,几个仆从忽然从大门处扛着两副桌椅走进来,在双方的席位之间放下,然后在桌上放上“第三方席”的标牌。
对面的五个谈判代理面面相觑,李希察也感到奇怪。
下一秒,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欧诺,携着一身盔甲但同样除了武器的杰斐出现在会场。身后跟着一个着黑礼服的半百的胖子,身后的蝇翼显得他像一只肥胖的黑苍蝇——这位就是智者克罗福,但看上去不怎么智慧就是了。
走进会场,智者掏出一块手帕擦着前额上的汗渍,对诸位说:“各方代表们,容我向你们介绍,这位是王室派来的调解员欧诺先生,和暗夜十二卫本年度遣来的巡卫队队长杰斐小姐。”
李希察为了保持在贵族们面前足礼但强势的形象,并没有去看欧诺,但她知道的,他此刻定是在窃笑吧。难道她不带上他,他便是一个无力的摆件了吗?李希察自然是低估他了。
但她对欧诺的头衔感到不解,绝因她并不知道欧诺的身世——毕竟在欧都骑士学院,人们不看出身,只看实力。她继而对欧诺身边的那个女人产生了好奇。
好像……挺好看的。
李希察对上了杰斐的眼神。
两人只对视了不到一秒,又赶紧互相错开眼神,撇过头去。
杰斐立时有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她警觉起来。前因后果放到后面去讲,但听了欧诺的叙述,她自然知道这位就是院长的孙女李希察。她与她素未谋面,但她感觉到李希察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不是对生命的威胁……比生命还重要,她感觉这个女人,要把她的神抢走。
杰斐转头去看欧诺,他好像没什么异样。她于是咽了一口口水,吞下一些安心。
决不能,再让欧诺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