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大家都安眠时,故事就总是跳跃到第二天早上。在这绮丽的夜里,总会有不眠的人。
李希察自然就是一个,但她的事还会另讲;欧诺在和杰斐同眠,也不是叙事的对象——总之我说,该讲的也不一定是都是主角吧?
让我们来认识一些原先所不认识的,或是不想认识的人吧。
亚诺夫·别林铎利斯基——哦,再说一次,就是之前扬言要把欧诺捅死的那个贺兰的血族——此时在和自己的队友们执行任务。所谓的任务,前面也说过就是巡逻之类的。现在布肯城被欧诺“收缴”,已是铁板一块,所以他们来到的第一站,就已经是翻身五公里外的另一座重要的城了。不必说,队长被欧诺留下来戍守洲府了,让他代行队长职务。
亚诺夫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众人马,他把长刀横挎在马上,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拿着羊皮的酒袋开怀痛饮。并不是他贪杯——虽然这也不是杯——而是入夜的空岛太冷,而自己作为血族也足不能抵御严寒,因而谋图颇饮以驱寒。当然了,这也的确有用。
饮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冷得结出白雾来。这个刚刚还在饮酒的横刀立马的成熟男人,立刻兴奋得像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不断地噘着嘴吐出白雾,颇有一种“吞云吐雾”的兴味,自己感到很满意。周围的人当然意识到了,不过迫于他在团队中仅次于杰斐的权威——哦,这是几天之前,现在他头上还骑了一个小白脸——则是憋着笑没眼看他,直到他感觉吸入了一口冰碴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下雪了,他突然发现。
转眼到了城门前,跟守城的灵族军官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进去了。
很不对劲,怎么回事啊……
进城之后,城门又很快关闭,但是门后的守军稀稀拉拉,门也没关紧——亚诺夫可以清晰地辨析出从门缝里飘进的洁白的雪花。
……这座城,安防守卫怎么这么松懈啊……
凭他多年行军的经验,他并没有感觉到这里有什么阴谋,耳畔也没有刮过危险的风。
虽然他并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危险的风”,而他也绝没有能从怀里搓出阴谋的城府——老大还整天说他脑子不太好使来着。
亚诺夫歪了歪头,似乎从耳朵里倒出些酒气来。
……这是怎么了呢……
他于是回过头去,吩咐了身后的其他队员几句,让他们先开始巡逻,自己则从面前铺满卵石的走马道上骑行过去,往议会和市府大楼的方向。
晚上安静得很,带有小喷泉的广场上也空无一人。不管是民房、商铺还是酒馆,门窗都关得死死的,犹如看多了世间不幸而紧闭的不忍的眼和愤懑的嘴。现在是冬天,距离议会的召开还有四个月,议会大楼理所当然地乌漆抹黑着,旁边的市府大楼也没好到哪里去,深夜里理直气壮地点着几盏孤灯。那个位置亚诺夫也知道,大概是五楼的宴会厅——真是的,为什么市府大楼里会有专门开宴会的地方啊,好像是专门提供给贪官污吏方便的场所。
……出乎意外的萧条呢……
暗夜十二卫的巡卫工作是年巡制的,也就是一年完成一次巡卫任务,上次分配到布科缇斯也就五六年前,那时欧路汶耶还不是一堆五光十色的破烂,杰斐也还没加入,亚诺夫很光荣地回忆着自己还担队长的日子。那时来到这座城时也是晚上,不过有夜市什么的还挺热闹,至少地上的灯火肯定比星月要亮,安防的布置也肯定比黑夜的浓稠要结实,不过那是终归是那时,现在呢?
冷风刮过,从盔甲的缝隙间灌入,钻向胸口和腰腹处如鱗一般密布着的粗粝的疤,他不由得抽抖了一下。
……眼前,又闪过刀锋了呢……
怎么回事呢?这么多年来。
这么多的辛劳,这么多的杀戮,这一天天走过来的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其实他本来可以享受生活的,如果贺兰没有被灭国的话……他本来可是王子啊……
其实欧路汶耶沦陷的那一天,他不是故意不带队支援的——不过这么说貌似也不能说错——他可是在郊外几公里的驻地,自己的营帐里喝得酩酊大醉,为了庆祝这个自己被自小卖到的敌国都城的覆灭……
其实他因为失职被连降三级之后,心里也没什么怨言,看着新上任的杰斐也很是心动,看到她把包括自己在内的弟兄们全都打趴下之后,不也是心悦诚服地叫老大了吗……
其实雪是他最爱的自然风物,因为这是贺兰作为一片高原的日常景色,自己从小时候起就喜欢在寒冷的雪天里呼出白雾,具体的原因他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这样的行为,作为一个思乡的传统保留下来,即使在刚到欧都、身陷囹圄时,那年冬天他也把头探出监狱的窗在风中吞吐,直到双手抓着铁栅栏冻僵为止……
其实……其实小时候的事情他也想不太起来了,只知道自己有一个很爱妻儿的作为王的父亲,一个温柔和蔼的作为后的母亲,还有他们都惨死在四方人的屠刀之下……自己刚来到欧都时,因此像一只丧家犬一样在枷与链的队列里嘶鸣着,受了不少皮肉苦——不少的疤从那时就留下了,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
他没有借着巡卫队的便利闯进楼里一探究竟,因为他懒得这样做——而且说到底,除非上方直接号令,暗夜十二卫是没有权利干涉政治的,原则上。胯下的棘马大约也是觉得冷,打了一个喷鼻,呼出些白雾来。
这样的事他当然闹不明白,轻轻吁了一声,驾着马走了。
先把眼下的工作做好才是好的,现在回到队伍里才是正解。
也许他不会忠于敌国,但他需要忠于职业,背叛的事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干不出来的。而在这样一个离乱的时代里,好像一切都还有机会、还有可能。
骑了几程,回到队伍里了,和弟兄们简单唠了几句,神情没有往日那么大咧。
“真是的,把我们撇到这边过来大晚上执行任务,自己却和小白脸一起‘处理别的工作’,真开心啊……”
亚诺夫抖了抖身体,吐出许些白雾来。
“……不知道老大现在到哪一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