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来得很快,就像命运或者厄运一样,眼睛一闭一睁就猝然出现在面前。大概是昨晚的确睡得很晚,不过,也可能是某种未知的心理在作祟。
能醒过来总是好事,至少表明自己还活着。
李希察被早晨的第一抹阳光唤醒,慵懒地深呼吸,然后探查到了枕席上清淡的风琼花香,她猛然惊起这是谁的床铺、谁的房间,从床上坐起。
没错,这种陌生的感觉,好像从再一次见到欧诺起就盘踞在心头,憋堵着让她难受,像是在磐石里勉强呼吸。但是在多年之前,这样的情况貌似也存在,直到一个灰色的身影把这熟悉的陌生人一剑劈成两半,新的灵魂在多年之后又从腐尸中复生……
所以什么呢?她从来不知道,现在也没打算弄清楚。
阳光照在李希察柔顺的头发上,使原本的酒色染上了金红的光晕,她也变得耀眼起来,明媚动人,算是披上了旁人眼中代表骑士学院的圣辉。
好了,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应该能下地了。
李希察简单地拾掇了一下,不过嫌太麻烦就没有穿具足,向门口走去。
早在刚刚苏醒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的武器被收走了,就连罗闍都没有丝毫反应,不过昨天欧诺来的时候,为了刻意气他,她忘记去提这件事。
还是没有摆脱意气用事呢……这是值得反省的事情。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武器弄回来,用不管什么方法。
李希察于是一面怨着自己,一面向门口走去。
她思索着出门之后要怎样解决掉门口的守卫——这是欧诺昨天来的时候她看见的,然后如何快速摸清地形,并且感应到自己的武器,她甚至考虑到如果遇上欧诺或者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要怎么办……如果把她的这些思索全都展现出来的话,应该绝对会使得古往今来的刺客间谍大师颔首称妙的,这是她擅长的——前提是她能把这些技艺实施出来——不过,就在离门口两米的地方,她被挡住了。
她就知道欧诺不会这么容易放她出去。
李希察触摸了一下空气中阻隔的质感,然后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一个半径大约四米的中小型阻隔法阵。以温和的土属性晶石作为阵源,不会对触阵的生物造成伤害,为了困住李希察,设阵者甚至刻意把符文反转,使得入阵者进的来出不去,还刻了一条五米长的笔直的引线把阵眼引到房间外——这一切都藏在旅馆地面深厚的羊毛地毯下。真是的,真不怕作阵时一划不顺魔力倒灌爆体而亡吗?
当然,某个就算爆了一万次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一刀捅穿前胸后背直接用手拔的人除外。
这么精微复杂的阵法,就是古籍里的神官大师也少见,现世的神官更是没这种能耐。这个骑士出身的家伙,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李希察站在原地气了四分之一秒,然后波澜不惊地沉思着把地毯盖回原处,心想您是什么天才也好、什么贵族也罢,把人家旅馆的地面划成这副模样总是不好的,就算旅馆老板不介意,要是被一些不法之徒拿去利用怎么办呢?
不过从认识他起,他本人就不怎么遵纪守法也就是了。
唉,能掐会算的,真麻烦……
此时,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某个法外狂徒连打了三个喷嚏。
杰斐以W的坐姿坐在床上,一袭纯白的单衣,波浪般翻卷着的秀发,在晨风下衬得她很动人……不过她此时的表情不太友好,可以称得上是一脸嫌弃。
“怎么了?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ε•˘。)”
“……(¬_¬)”
“我怕冻你也是知道的,谁叫你半夜还拽被子……( `д′)”
咳咳,这边的氛围可是黏腻得令人抓狂啊……
欧诺看着红脸的关公,不是,呃……是杰斐,眼中星辰微弯。不过下一秒他又把目光投向房间的墙壁,目光变得严肃了起来,但不失温暖。他知道刚才法阵出现了扰动,李希察应该是醒了。
“好了,我出去看看。”
“什么嘛,”杰斐皱了皱眉,装出一些生气的神色,“我看你就是惦记人家李小姐。”
不过欧诺没有作出什么取巧的回答,而是伸出手摸了摸杰斐的脑袋,眼神有些暗淡。
“是啊,我惦记她。”
杰斐觉察到气氛的变化,于是从床上抱起被子,把头半埋进被子里,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
“那,你去看看,我等你回来。”
不安的情绪是从几经尝试也破不了阵时开始出现的,好像一只密匝笼中的蝶,扑扇的翅只有在死后顷时才渐渐停歇。后面几次的时候她甚至弄出了很大声响,不过门始终关着,没有一个人进来查看——这是欧诺让杰斐吩咐的,叫暗夜十二卫的弟兄们在门口看着点就行,里面她要是心情不好摔点砸点东西也随她去,反正有法阵在她也跑不了……
……监禁感。空气在阻隔之间可以自由流动,但李希察却感到窒息。
在这样的情境下,她竟感到遽然清醒。
别傻了,成熟点吧……
是的,她的内心其实很幼稚、很脆弱,不过很要强,是一颗强大的心脏。小时候怕黑,她强忍着,每天一个人半夜偷偷跑到森林里待到半夜,直到不怕为止;为了不让爷爷对自己失望——其实是自己对自己失望,也找了那么一个老师来教她刀法;为了忍住过去的悲伤,她又付出了多少呢?此时也在对抗着的,她又终究能赢吗?
这样一步一步忍下来,如果成功了当然能对身心带来伟大的锤炼,但若一步失败,这么多年来的负面情绪,一定会把自己压得粉碎的吧。
与欧诺再见以来,她就被数揭伤疤,几近失败,此时已濒临崩溃边缘。
她其实明知道李谷稽那天是被魔族的刺客偷袭了,这当然怪不得欧诺什么;她也知道那刺客刀上的毒会让老人魔化,变成失去理智的魔物,而且无解,这也不是他的错;她甚至知道老者当时从城门走是想找个地方自行了断,不过魔化的速率已经支持不了他离开了。
再继续下去,事情只会更凶险,谁也不知道曾经的十二圣骑卫之一魔化后有多强……综合评价,欧诺当时选择让老人在最虚弱时死去,既保护了周遭的民众,又给了老人解脱,合乎道义也合乎情理。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他。
也许在她心里,不管怎样都不成熟地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吧,但欧诺却把这偏狂的希望斩断了。这要怪谁呢?
这么说来,这些年的仇恨与悲伤,她都只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吧。
怎么办……好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头好痛……
正在这时,门开了。
四围貌似闪了几下橙色的光芒,然后那种束缚感就消失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房内。
欧诺在房间里刚刚站定,李希察就向他扑了过来。欧诺抱着一种理解接受包容的态度,站直了面对她不管要对自己干些什么。不过他很快发现李希察只是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问她呢,也不答,默不作声。直到胸口传来湿热的触感,他才意识到她在哭,在无声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