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再如何不甘于沉寂,也终将无法抵挡落幕之时的终焉。
那晚霞似乎就是为赤阳送葬的礼花。
靓丽而短暂。
转瞬之间,天空上的火焰熄灭,成片成片的天空化作灰蓝,再成了漆黑。
白昼离去,黑夜降临。
随着夜的莅临而来的还有那一轮饼状圆月,以及漫天的星斗。
城市的呼吸逐渐急促,灯光此起彼伏地亮起,如同是裙摆上的闪粉,闪烁着,将夜的漆黑撕裂,将城市打扮成销魂夺魄的公主。
罗诗玲看着一处地方陷入了沉默。、
白暮云凑近,顺着罗诗玲的视线望见了由挤在一起的房子构成的城中村。
破败而老旧的屋子,被一圈还算规整的现代房屋包围。
像是落入了陷阱里的猎物,与四周的铁栅栏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罗诗玲意识到身边的白暮云。
她只是纤纤玉指指向那里。
夜幕的笼罩之下,那是唯一没有穿上闪耀裙子的灰姑娘。
阴暗、落伍、肮脏、贫穷。
那里是被遗忘的角落,是名为城市规划的遮羞布极力掩盖的区域。
一个从建市起,就一直存在的地方。
“我的家,就在那边。”
罗诗玲的眼睛里充满了落寞。
明明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也不差,那高耸的大厦矗立在繁华的街区,那宽敞的水母剧院仍在演出着扣人心弦的歌剧,漂亮精致的小区里满是欢声笑语,明明这座繁荣富足的城市看上去也的确光鲜亮丽,可是为什么还有着这样的失落之地。
里面挤满了可怜虫。
被抛弃了,被排挤了,被打倒了……出于各式各样的理由,里头挤上了不明不白的行尸走肉。
“玲玲?”
“嗯?啊!……时间有点晚了,走吧,还要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脚步踏在有些锈迹的金属楼梯上,传响着沉闷而忧伤的走调音曲。
月色依旧,世界仍旧。
一切都在欣欣向荣,繁华继续步向繁华,吊机还在忙碌,新的高楼大厦还在建造,道路依然不断延伸,而车依旧还要堵在路上,模拟卷翻过一套又一套,新的题目还在源源不断地印刷出来,该燃烧的煤炭陆续送入火电厂,浓烟依旧滚滚地送入天空。
没变,什么都没变。
住在城中村的家伙们还在里头,邻里依旧认识。
时间太过冷酷,命运难以捉摸,改变火烛还在孕养……抑或是早已熄灭。
拐进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小巷,空调外机还在漏水,就算天气再热,那地上的水潭也还在那里,甚至已经发臭。
巷子没有灯,而五颜六色的电线杂乱无章地将巷子里的天空遮蔽。
不知道是谁的家门会堵住一点道路,让原本就狭窄的巷子更加狭窄,自行车在通过时也需要集中精神,小心翼翼。
不知道哪座神明,又占用了土地公的庙宇。
随便点上几炷香,堆积着一层又一层的灰。
就这样摆在十字路口的边上,等待着对生活逐渐失望的人去膜拜。
招牌忽然亮起忽闪忽闪的亮光。
被虫侵蚀到摇摇欲坠的桌子被搬出来,仅靠那生了锈的铁架子支撑,上头摆上了烟酒和油腻的食物,一帮留着非主流造型的青年人正醉生梦死。
时不时窜出咬着拖鞋的野狗。
也能看见对着你虎视眈眈的野猫。
巷中的世界,让白暮云感到陌生,但是对罗诗玲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色。
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夫妻意见不合,尖锐的尖叫,物品打砸的杂乱声音,丈夫如雷般的怒吼,子女嘶声裂肺的哭泣,让白暮云朝罗诗玲的方向靠去。
罗诗玲揽住白暮云的腰,让白暮云能够靠在罗诗玲的肩上。
昏黄的灯光从一处人家中漏出,白暮云看去,一个正在与题海搏斗的学生还在书桌前苦读。也有些家里,父亲或是母亲拿着竹鞭,气急败坏地朝自己的亲生骨肉身上甩去。
嘈杂,这里太多的声音相互交织,最后又归于沉寂。
不断有着眼神空洞的人从两人身边擦过。
也有鸣着喇叭,或者是焦躁地敲着铃铛的摩托和单车,不顾两人直接冲过。
终于是到了一个生了锈的铁门前。
罗诗玲掏出钥匙,插入钥匙扣后拧了很多圈,才将铁门打开,而铁门的后边,是陡峭的楼梯,每一级都那么狭小,似乎只要一走神就会不幸跌落,落得残疾。
墙壁因长久的渗水而开裂,原本洁白的墙灰也因岁月的洗礼而发黄。
忽然会有壁虎飞速爬过,也会有一大把苍蝇围着腐烂的大昆虫尸体。
上了不知道多少层楼梯,罗诗玲也是在一个生了锈的铁门面前停下。
绿色的铁皮,镂空的地方铺上防蚊的窗纱。
一个既古旧又富有时代特色的大门。
罗诗玲打开门。
这里便是她的家。
来的时候白暮云还特地买了水果,想着去别人家里做客总不能空手的原则,挑了些新鲜的苹果和梨子。
“妈,我回来了。”
“打扰了。”
罗诗玲伸了个懒腰,脸上的疲倦在此刻全部显露。
但是她不能像同龄的姑娘那样,蹬掉鞋子,随便就往沙发上扑去。
她将乱糟糟的茶几收拾,然后去阳台拿出扫把将垃圾扫掉,接着是拖地。待房子还算整洁后,又推开了一个紧闭的房门,检查了自己的母亲的状态并无大碍后,才将白暮云领进房子里。
房子很小,客厅和餐桌相互侵占空间。
虽然看得出屋子很旧,有些年头了,但是很整洁干净,不至于惊艳,至少也是让人清爽。家具所用的座垫、桌布、窗帘等等布制品,都看得出些许手工痕迹,怕不都是罗诗玲自己动手缝制出来的。
桌垫上绣着牡丹,肆意盛开,将美貌流传。
窗帘上的玫瑰栩栩如生,似乎真的会散发花香。
桌布是百花盛放的光景,和睦相处,勾肩搭背,其乐融融。
客厅那边有一扇巨大的窗户,外头套着不锈钢防盗网,里头则是好几扇小的可移动的长方形窗户。而在那似乎可以洒进阳光的地方,正摆着两盆山茶花。
没有花苞,只有绿叶,显得单薄而忧郁。
照罗诗玲之前所说的,那么便是一盆粉色,一盆红色。
“小玲,来客人了吗?”
枯枝伴着黄叶,一道干涸而嘶哑的声音传来。
白暮云望去,是一位只能用风中残烛加以描述的老妇人。
看罗诗玲那样,估计这妇人也不算太老,可是满头的白发,那如枯树般干枯的皮肤,那皱起的一道道皱纹,都让人呼吸一顿。
“阿姨好。”
一时间惊讶无比的白暮云,也只能从嗓子里挤出这样单薄而不失稳重的话语。
“我带了些水果,挺新鲜的,给阿姨尝尝。”
“哎哟,真是客气……”
老妇人步履蹒跚,就算是在自己的家里走动,都似乎耗尽了她的一切力气。
喘着气,脸上的痛苦清晰可见。
白暮云将水果放在茶几上,赶忙扶住老妇人,将她牵引到沙发上。
“妈,你怎么出来了?你身体不好,不要……”
听见动静的罗诗玲从厨房里出来,看见自己的母亲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有人来了你也不说一声,让我提前准备一下,招待你的朋友……唉,你这姑娘长得真俏丽,我跟你说,小玲从小就不合群,没有朋友……”
“妈!”
“哎!哎!好!好!不说,妈不说了。”
罗诗玲的脸上沾染红晕,而那枯枝般的老妇人也流露出宠溺的微笑,不再将女儿的黑历史倒出,但是白暮云可还想多听听罗诗玲的故事,倒不是想着找茬,只是单纯地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当然,既然罗诗玲不愿意说的话,那也没关系。
白暮云还不是情商为零的白痴。
“阿姨,我去给玲玲添把手,先失陪了。”
“哎哟,真是客气,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
“没关系的,阿姨要相信我的手艺哦。”
“年轻真好,那阿姨就先期待着了。”
白暮云跑到厨房里,看着正在水槽前处理食材的罗诗玲,直接贴到她的背上。
“呜哇!白暮云?”
“来给你搭把手了哦。”
罗诗玲继续将韭黄外头有些发黄的部分撕掉。
“你凑什么热闹?”
“什么叫凑热闹!我也是会做饭的好不好,哼,就让玲玲你见识一下我的手艺!”
白暮云一把将韭黄从罗诗玲的手上抢来,还从袋子里拣出几个成色好看的家鸡蛋,在水龙头前冲洗着。
“你去做酸菜鱼去。”
罗诗玲看着白暮云的样子,脸上是一百万个不放心。
“水太大了,浪费。”
“嗯?水不大怎么把菜冲干净……呜哇!溅到衣服上惹!”
“用手搓它呀,你还是戴上围裙吧。”
罗诗玲将门板后挂着的备用围裙拿下,帮白暮云戴上,在她的身后系上漂亮的蝴蝶结。
白暮云扭过头,摆动起自己的腰肢,想要看清自己身后的蝴蝶结。
轻飘飘的丝带晃晃悠悠,就像是一只真正的蝴蝶在拍动翅膀。
且不说蝴蝶结飘动的样子的确很灵动,但光是白暮云在那扭着那纤细的腰肢,牵动小小的屁()股在罗诗玲的面前晃荡,就足够有诱惑力了。
一般那帮混迹二次元的人管这叫什么来着?
哦,诱()受。
罗诗玲别过脑袋去。
怕自己一时间没能忍住,发生一些不可描述,而且相当可怕的事情。
“玲玲?你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
嘴上这样说着,然后将白暮云推开。
“去炒你的韭黄炒鸡蛋。”
“嗯,就让玲玲看看我的实力吧!”
白暮云一副挽起袖子的态势,脸上流露出自信的光彩。
不过她这条衣裙可没有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