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天台的老式大门。
锁头已经生锈,甚至不需要动粗就已经投降了。
比法兰西滑跪德意志还快。
进来时还是骄阳挂于苍穹之顶,而现在出来却已经是挂满星星果的苍天大树,树的枝叶名为夜,一不留神就遮掩天穹,枝叶上垂挂着数不胜数的星星果,点亮漆黑的夜空。而那夜的掌上明珠,月亮也吃得饱饱的,撑起肚子,独挂一角。
看到熟悉的天台。
以及外头依旧的景色。
之前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的奇怪既视感的谜团终于解开。
林语江则是露出怀念的神情。
星空不会在短短一年里有太大变化,可星空之下的人,一年里就足以改变许多许多。无论是从黑发到白发,从稚嫩到成熟,从家缠万贯到锒铛入狱,时间总是猝不及防地将事物侵蚀,将棱角磨平,将故事书写。
林语江自然是注意到了角落。
那依旧的牢笼。
已然生锈的笼子的铁锈味。
未晒过太阳的羽毛的苦涩味。
味道夹杂在一块,汇聚而成名为束缚的惨剧。
林语江。
笼中鸟。
在一年多以前。
遇见了天使。
遇见了将锁链扯开,拉着不会飞的鸟儿,稚拙地飞向蓝天的天使。
“暮云,你还记得吗?”
夜的风拂过林语江的黑发,那水墨的马尾混入夜色,唯独那不再像以往朴素的发圈发光发热,那是命运的红色,是折断命运,是维系命运的红色。
“这是你带我来过的地方。”
“那时也是晚上,还是你带我偷跑出来的。”
“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学校,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
“看呐,那里就是我们学校,居然这么近。”
“……当时就是在这里。”
林语江的脸色浮现羞红。
一旁在夜下也无比耀眼的白暮云也红了脸。
“这是你向我告白的地方。”
林语江张开自己的臂膀,将胸怀毫无保留地展露在白暮云的眼前。
像是尽力张开翅膀的白鸽。
在早年,这只可怜的白鸽总是被束缚住双翼。
被冷酷而坚硬的铁索扼住脖颈,忍着疼,止住泪,被拖拽着向某个飘渺虚无的终点跑去。
那些人不希望她飞。
以保护为由铸造了笼子,以爱为名夺去了她的阳光。
一辈子都只能站在纸张铺垫而成的床铺。
只能望着夜空,喝着苦到裂开的咖啡,以此麻痹自己的心理,苦中作乐。
她在漫长的禁欲中忘却了自由。
对生活的无趣让她只能投身于纸张。
被寄予厚望,被冠上无关紧要的头衔,用锁链缚着走向灯火辉煌的领奖台,以这样一副可怜的姿态收获一件又一件的奖赏。
多么可悲?
多么像是施舍?
做了对的事情,便会给你相应的酬劳。
宛如驯养宠物。
可宠物白鸽却不想要这些。
她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也很单纯。
可白鸽的饲主却不这样想,与饲主背道相驰的后果便是束缚,更为严重地束缚。
起初,白鸽还能留下一双眼睛看看外边,一张嘴说说观点,如今却要全部夺走。
白鸽再也见不到天空。
白鸽再也宣泄不了苦痛。
就此白鸽不再向往自由,再也不觉得咖啡苦涩。
白鸽的皮毛染成黑色,她越来越像那只泫泪欲泣的小黑熊,懦弱的小手抓不住任何想要的东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饲主将那些东西夺走。
全部夺走。
一丝不剩地夺走。
折断画笔、撕碎随笔、烧掉漫画、剪掉小说、摔碎珍藏、毁灭梦想。
锁起电脑、没收手机、卖掉电视,隔绝世间。
他们冠以“为你好”的虚伪和傲慢。
他们坐拥“监护人”这一名号施以“教育”的残暴。
将小女孩的天性磨灭,让螃蟹正着走路,让鲸不浮出水面。
让自然和天性都臣服在威严和律法面前。
白鸽彻底离开了天空。
就连她自己,都认为自己是走地鸡,而不是本可以翱翔的鸽子。
飞鸽传书?
不会飞的鸽子,还有资格传书?
她写不出书信,只能在一本一本的教材中啃咬,将所谓的知识点刻入下来,以便在答题的时候答出过于标准的答案。
人们总是嘲讽古板。
可在光芒照得到的地方又谈论起古板是多么地高效。
一只只白鸽化作走地鸡。
有些离开牢笼的鸽子,终生失去飞翔的机会。
有些甚至来不及离开牢笼……
灰暗,将希望的光辉也熄灭,似乎等待着白鸽的,是与那成千上万的前辈们一样的结局……甚至是没有结局。
可希望还是存在的。
可奇迹还是愿意出现的。
带着希望与奇迹的女孩踏碎阴云。
那天使女孩在她的面前,一次次对权威和律法作出挑战。
面对条条框框,天使女孩没有想着回避,而是击碎,狠狠地踩在脚下。
在这拥簇秩序的牢笼里头,天使女孩崇尚天性与自由。
她肆意冲破牢笼那积上灰尘、染上锈蚀的栏杆,让阳光将她的身躯笼罩,吹去一身的发霉臭气,成了最为耀眼、最为清香的鸟儿。
那副姿态深深吸引了可怜的白鸽。
或者说小黑熊。
总是背地里流泪,手脚懦弱,无法守住一切的小黑熊。
那天使兔子用叉子与魔鬼作对,艳红的披风势必要开创新的时代,璀璨的皇冠也足以证明其伟岸的心胸,那项链上的可爱胡萝卜,则是向固化的世界施以反叛的象征。
……
有一天。
兔子向小熊表白。
这一天。
小熊见到了天空,以及比天空更宝贵的东西。
“……”
……
“白暮云。”
林语江轻声呼唤爱人的名字。
夜很深,空很静,轻微的声音也能传达到心底。
“一直以来我都很孤单。”
“你不在的夜里只能用来哭泣。”
“我也想要贪玩,我也想要偷懒,我有时候真的很累……”
“我不知道对自己的爸妈应该抱有何种感情……我应该恨他们吗?可他们又给予我生命,给了我一个家。可我应该感激他们吗?可他们又将我塞进笼子里。”
“……我又偷溜出来了。”
“我心中惭愧……可是!”
“见过这样的美好,我又怎么舍得回去那一无所有的牢笼啊!”
“……我该怎么办?”
风很微弱。
可微弱的风遇见的是脆弱的瓷。
碎裂也是迟早的事。
泪珠伴着夜风而飘散。
即将四分五裂的未来……
没有出现。
因为天使兔子抱上了易碎的小黑熊。
柔软。
太过柔软。
已经杂糅地镶嵌入自己的心里头。
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自己的心头肉,自己的小心肝,自己的暖宝宝。
“白暮云……”
哭腔将一切暴露。
纵有千百个不愿意,可现如今心脏破裂的时刻,林语江也想要将自己所爱之人的名字念出,想要一遍一遍地念出,念一百遍,念一千遍,将其刻入骨头里,刻进灵魂里。
“你在哭吗?”
“……”
“仰起头,看看天空,这样就不会哭了。”
林语江抬起头,她并非真的相信这样做真的不会落泪,她只是单纯地相信着白暮云。哪怕林语江自己也知道想哭的时候仰起头,眼泪就不会落下的梗。但是这和她听信白暮云的话语,顺着白暮云的意有什么关系呢?
仰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
星汉灿烂。
整片的星海之下,唯有两人相拥。
明月之下,银色的长发更显圣洁,如墨的长发也不再无形无踪。
就宛如这片天穹终于是接纳了小黑熊。
白鸽也终于是重新取回翱翔天际的资格。
“天空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小孩子的梦想。”
白暮云依旧紧紧抱住林语江。
似乎是害怕她的消失,又似乎是害怕寒冷会带走她的温度。
这时候反倒是白暮云成了害怕失去的家伙。
“孩子们被抛弃的梦想都化作星星,然后被星星果树捧起来,就成了星星果。”
夜的风变得柔和。
轻轻地吹起两人的发丝,银与黑的世界相互纠葛。
“江江的星星也还在上面。”
“没有人会偷走你的星星。”
“属于你的东西,也永远是你的。”
“不想搭理的人际关系那就搁在一边,时间会给予你所有的答案。”
“江江……”
“……我们去摘下你的星星吧。”
明月仍旧高照。
星星还在闪耀。
夜幕依旧安静无声。
这一幕,天使兔兔牵上小黑熊的手,让小黑熊重新长出翅膀,两人共同遨游起那广袤的星海。小黑熊圆满了儿时的部分心愿,她也将会继续展翅,或许能够将失去的星星,重新在天空上摘回。
落幕的亲吻。
没有了漫天的烟火。
安静地落下,安静地离去。
欠缺了惊天动地,没有了深入人心。
太过简单,太过单纯。
却足以让花儿绽放,足以让羽翼振起风压。
浅尝辄止。
林语江自然有她的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