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倾泻而下。
但这并不能驱散白暮云心中的阴霾。
照着电话里的描述,白暮云找到了医院的405号病房。
一位穿戴整齐的警察叔叔站在门口,肌肤是小麦色,结实的肌肉膨胀,眼神里头是锐利的刀光,看上去是相当老练且稳重的人。
白暮云小跑上前,赶忙介绍起自己。
“您好,我是电话里的白暮云,市一高的学生。”
“你就是备注为……亲爱的小公主……的人吗?”
白暮云忽然愣住。
小脸上浮现点点红晕。
林语江这家伙给我取的备注这么离谱的吗?
这带有些许调情意味的名称从严肃的人嘴里冒出……好奇怪。
警察叔叔似乎注意到什么,及时转移了话题。
“您和里面那位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
白暮云的话语顿住,那双水润润的双眸垂下,流露出忧伤和自嘲。
“……同学……这是我的电子证件,还请您过目。”
手机屏幕点亮,二维码显示在上面,警察叔叔扫码后,仔细确认了一番,对白暮云语重心长地说道。
“她的心态不怎么稳定,也许是受了重大打击,尽量不要刺激她,可以多和她说说往事,劝她乐观一点……那我先走了。”
“再见。”
看着那结实的背影离去。
白暮云的心中又渗出些许犹豫。
不要刺激她……吗?
白暮云也不知道自己站在林语江的面前,算不算是刺激她。就这样离开吗?可是心中的落石还没有安抚好,对林语江的担忧还没有放下。
如果我就看一眼……看她没事的话,我就走……这样可以吗?
她会生气我又来到她的身边吗?
林语江夺门而去,没入雨幕的场景在脑袋里连番上映。
她已经恨死了我吧?记恨我这个花心大萝卜,这个傲慢的鱼塘主。
鼓足了勇气,白暮云还是打算推开门。
一直纠结也没有办法。
人总是要面对很多东西的。
好的也罢,不好的也罢,不断地逃避只会迎来越来越多的悲叹。
按下门把手,门缓缓偏移。
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弄了一地,让地板都闪耀着赤阳的浪漫。窗台的独枝马蹄莲似乎被消毒水的气味熏到,仰着头看着窗外,身着白衣与黄帽,弯着腰似叹着气。
林语江就这样躺在洁白的病床上。
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
冷白的床单映衬着她脸色的苍白,宽大的病服映衬她身体的娇弱。
她正默默地看向窗外。
注视着远方的山海与云日。
她又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白鸽了。
那水蓝色的吊坠在她的脖颈上闪烁着光辉,入院的病人是不得戴着这些饰品的,肯定因为她的强硬态度才能戴着那个吊坠。
那是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信物。
似乎是听见了女孩轻泣的声音,她将思绪放回病房。
清风忽然拂过衣袖,那宽大的袖子呼噜作响,那如墨的发丝飘起一两根。
看清来者面貌的她瞪大眼睛。
喉咙干涩,将一切想要诉说的话语都卡在里头。
她垂着眼,无尽的落寞在里面酝酿。
伸出的手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落在了洁白的床上,陷入其中,宛如被泥沼抓住脚踝。
心心念念的家伙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我又该如何做才好?去将她抱住,缩在她的怀中哭诉委屈,将身心再次托付?还是将这份姻缘断裂,让航船触及礁石,使情感沉入大海?
“……”
白暮云发觉眼眶里起了水雾。
随即才发觉自己积起了泪珠。
林语江就这样没什么大碍地出现自己的面前。
一夜的搜寻让白暮云的内心煎熬至极。
害怕林语江消失的情绪无时无刻刺痛着白暮云的小心脏。
现在落石落下,紧绷的心弦也松弛,牵动着那脆弱的泪腺将泪珠一滴滴分泌,直到眼眶再也容纳不下此刻大量的泪珠,水滴汇聚成股,划过脸庞落在地上。
“你还好吗?”
纤细的小脚往前一踏。
将一直以来的忍耐都踏碎。
白暮云已经不管自己会流露出如何丢脸的表情了。
就像城墙的轰然倒塌,白暮云的情绪也在此刻崩塌,只不过没有激起沙尘,而是溅落泪水。
她扑进林语江的怀中。
感受着温暖的光辉将自己的脑袋覆盖。
就宛如她才是在雨中浸泡着等死的少女。
“如果我可以、我可以早点找到江江……江江就不用、不用受这么多罪了……”
轻轻哭泣的吸气声,微微颤抖着的身躯,断断续续的言语。
白暮云的动作都显得小心而脆弱。
林语江感受着怀中的温暖,自然是红了脸,而且她也早就观察到白暮云身上的衣服,满是褶皱。通过如今紧密贴合,林语江才真实确认……白暮云冒着雨、湿了身,找了她或许一夜,不然怎在枝叶还噙着露珠的时候,就来到自己的身边。
感动吗?感动。
原谅她吗?
“……”
“你管我这么多干嘛?”
尖酸刻薄的言语从林语江那轻柔的嘴里冒出。
林语江一时间也是倒吸一口气,只不过咬着牙,继续将心中的不满倾斜。
“我就算是死了……也和你没有关系了。”
“你走吧。我没事。”
宛如乌云将太阳遮蔽,病房里逐渐凝结起寒气,马蹄莲也将脑袋伸出窗户,将腰低得更下,窗帘被风轻轻吹动,叶子的尾巴从枝头折断,跌落在地上。
白暮云松开林语江。
粗暴地将脸上的泪水用衣袖抹去。
露出笑容,哪怕这个笑容在林语江的眼里看来,相当勉强。
紧紧抿住唇,不让哭声逃出,不停地眨动眼睛,不让泪水冒出。
“对不起。”
白暮云将那纤细的蛮腰弯下。
“我的花心辜负了你对我的爱。”
“我的自作主张,让你受到了不必要的痛苦。”
“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郑重地道歉。”
她将身子俯下,正经而慎重的言语里夹杂着丝丝哭腔,她将姿态放得很下,就像是将花瓶打碎的孩子,忍着不断颤抖的腿、颤动的心、喘不上气的肺,将真诚的道歉献上。
“道歉又有什么用?道歉就可以让我们的关系重回当初吗?”
林语江感受到心如刀绞的疼痛。
是她自己,拿着刀往自己的心脏刺下。
刺出幽深的伤口还不够,还要搅动起来,让自己不得好死。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回去……我一个人待着更舒服。”
尖刀满是鲜血,自己嫣红的血,染上了自己洁白的手。
利刃刀刀戳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挑起细嫩的血肉,宛如自己与白暮云的回忆都在里头,现在就是要将这些东西挑干净。
可是记忆早已和血肉相连,将回忆淡忘,自然会剜出一片片肉膜。
白暮云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去。
林语江的情绪更为激动,她瞪住白暮云,抄起手边的玻璃杯想要丢向她。
白暮云依旧不为所动,站在那里,似乎成了雕像。
“我不离开。”
“你还想着有所转机?”
“我是你的同学,我还要照顾你。”
“……”
林语江将手中的杯子攥紧,如果她有足够的力气,那么玻璃杯就会碎裂。可就像她从未想过将玻璃杯丢出一样,她也没有打算捏碎杯子,将杯子轻轻放下,不搭理起白暮云。
如果她以热情款待,那我则用冷漠回应。
热脸贴冷屁股。
她会厌倦我的。
然后就会从我的身边离开。
让我一个人就好,独自死去,独自化作齑粉飘扬在天空里。
白暮云忙碌起来。
为林语江倒水,可林语江只是鼓起腮帮子将脑袋转过去,让她喂给后脑勺。
医院方面送来水果,白暮云就慢慢悠悠地将皮削去,露出鲜嫩可口的水嫩果肉。林语江依旧闭口不吃,冷眼看着白暮云。
就算白暮云将粥吹得很凉快,林语江也不愿意将舌头伸出。
花儿的瓣开始摇摆。
林语江希望自己捅破这扇窗户纸。
“为什么你还不走?”
“你的情商就这么低吗?”
“没看出来我的厌倦吗!?”
“我不想复合,都过去了,我们分开吧……别再折磨自己了……我已经受够了……”
白暮云呼出一口气,握住了林语江的手。
林语江被吓了一跳,盯着那双认真起来的眸子,发现自己没办法将心中想好的刻薄之言倾吐。
“我知道。”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不用那么亲密,只需要一点欢声笑语……”
林语江咬着牙。
朋友。
在此之前。
林语江从来没有朋友。
不知道是作为班级第一的孤傲,亦或者是长期关押在笼子里,慢慢养成的生人勿进的气场,还是饲主的一次次洗脑,林语江本能地排斥着与她人的接触。
没有朋友。
无须在意人际关系的她就可以倾尽全力学习。
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因为饲主只会在意那不断跃动的数字。
看着排名的上涨他们变会奖励,但如果略有下降都会被质询被打骂。
他们只在乎自己又夺得了多少奖项,不在乎自己在学校的孤独和疏离。
他们总说人际关系到以后再培养,中学的关系太脆弱,以后也用不上。他们就这样拿功利主义描述关系和情感,然后折断一切能够阻碍白鸽爬行的事物。
朋友。
你为什么还愿意做我的朋友?
就不能让我独自去死吗?
不要怜悯我,我现在只想要……像是花瓣一样散落一地。
“你为什么还要纠缠我?”
“我不是说了……”
“因为……你没有松开我的手,不是吗?”
“……”
“你也还戴着我送给你的吊坠。”
“……”
白暮云的唇齿轻启,足以震碎内心防线的话语依次响起。
林语江知道,自己的别扭不过只是希望白暮云放弃自己。
她总不能让天使丢下其他四人,全身心地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只需要牺牲一人,牺牲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可怜乌鸦,就可以换取她人的幸福,这怎么说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为什么不接受?
我的态度都这么恶劣了。
你明明可以借此与我彻底断绝关系。
让我一人沉入海底就好……为什么还要为我哭泣?
“江江。”
白暮云将林语江的手紧握。
“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明明你只要真心骂我,骂得多难听都好,我都会心里好受一点。可你的心里还有我,你还是放不下我……你这让我这骗了你的恶魔该如何是好?我想要补偿你……昨夜你没有伞被淋了一路,那就让我成为你的伞……”
烧焦的羽毛味道闯入白暮云的鼻腔。
就像是扑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场,呛到让人窒息。
这般的苦痛,隔着衣服隔着血肉,传到了白暮云的心里。
林语江再也没办法忍耐,将白暮云抱住。
“我仍旧喜欢你……可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抱歉……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没办法接受……你明明是我唯一的天使,我真的很爱你,除你之外我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可你却不只有我一个人。”
林语江的声音在颤抖。
她害怕极了,她的心中狠狠颤动,她的肺部将空气挤出,变得火辣辣的。
“我好害怕。”
“你好像不需要我了……”
“我们之间的联系变得脆弱而疏远。”
“我没办法独占你……这让我的内心相当不安……因为这样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把你留在身边……”
“你的身影好模糊。”
“我连你的背影都摸不到了。”
“……”
“对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林语江的哭腔里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也一定害怕着白暮云的离去,所以比起被抛弃的钻心痛苦,不如自己选择放弃,用自己的刀扎自己的心,至少做好准备的自己不会那么痛。
任凭刀子落下。
她认为自己的内心足够坚定。
已经可以坦荡地放下一切。
可没想到自始至终,她都还没放下白暮云。
“作为我的赎罪……”
白暮云松开了林语江的怀抱。
“这次,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无论是写作业什么的都可以。”
“拜托了,你做些什么的话……会让我更加好受。”
无论是凶猛的巴掌。
还是难听到伤心的言语。
她都做好了准备。
她是一位鱼塘主,她早就做好了如此的准备。
打骂能让心情舒畅,实则是将苦痛转移给被暴力的人的身上。
白暮云愿意做一个垃圾桶,让林语江肆意将负面情绪宣泄。
“……那你将眼睛闭上。”
白暮云没有理由拒绝。
将眼睛闭上,她的脸上写满了柔弱和害怕。
林语江将其抱住,翻身欺压在身下。
“江……”
回过神发觉自己被压在床上的白暮云猛地瞪大眼睛,可没等她说出完整的语句……
吻便落下。
比以往更加用力的深吻。
林语江握紧那双娇嫩的手腕。
身下姑娘的柔软和温度都要刻入心里。
她有些陶醉。
身下姑娘的花香里含有剧毒,闻久了就是丧失自制。
咸芝士伴着鲜牛奶,醇厚而丝滑的口感让林语江的脑袋昏昏沉沉。
想要更多。
她的心里这样想着。
风拂过窗帘,顺带卷起林语江的长发,漆黑如墨的丝发在空中盘旋飞舞,似乎撑开了一面阻隔降雨的大伞。
窗外两只蝴蝶互相扇动蝶翼。
五彩斑斓的蝶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蝶与蝶相互纠缠,犹如戏耍,折腾不断。
停在枝头的鸟儿也相互调起情来,喙啄向另一只鸟儿的脖颈,鸟儿轻轻退让,可另一只顽皮的鸟儿却穷追不舍。
羞愤的鸟儿自然要振起羽翅。
两只鸟儿化作比翼,一齐飞向蓝天。
“……”
许久,唇分。
在身下的白暮云的眼中多了分迷离。
她喘着粗气,却没有想着将林语江赶走。
清风徐徐,白与黑的发丝相互纠缠不清,织成命运的网格,将两人束缚。
唇上沾着芝士与草莓。
林语江用手指触及红唇。
上面的触感仍旧让人回味。
一尊散发着浓郁香醇的陈年老酿,在尝了一口后,便会再有第二口。
白暮云就是这样的小酒。
想要让人将其一口饮尽。
可一口饮下实在太暴殄天物。
林语江忍着心中的躁动,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细品。
生怕将她喝完。
生怕她在自己的怀中消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