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暮云……对不起……我迟到了……”
里头传来令人心碎的声音。
就算隔着千万里也能听出娇人的泫泪欲泣。
白暮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给人揪住,钻心的疼痛让她喘不上去。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玲玲,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哭腔伴着电子的杂音,让罗诗玲夹杂着似乎随时都会消失的破碎感。
“……我没事……”
“说谎,你那个声音怎么会没事啊?”
白暮云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能够让罗诗玲感到麻烦,甚至还这样没有形象地哭出来的事情……
想到这里的白暮云揪紧裙摆,布料在小手中皱皱巴巴,握住手机的手也颤抖不止。
“与白暮云没有关系……我不想要……连累你……”
“什么没有关系啊!”
或许是那种无法掌握局面的无助所带来的窒息感。
或许是电话那头自己所珍惜的家伙在无声哭泣的心疼感。
或许是……想要拯救罗诗玲的心情。
此刻所有所有的情绪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将理智淹没,让情感喷泻而出,白暮云也顾不上面子而歇斯底里般怒吼出来。
哪怕黄昏逝去,夜色淹没了世界。
“……”
电话里头很安静。
似乎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白暮云的火气正在冷却,她也并不想着生气,只是积压在心脏上的负担太重。
“为什么会没有关系?”
“为什么要用连累这个词?玲玲……我们不是情侣吗?”
“你不信任我吗?还是说……你认为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也只是想要为玲玲分担一点……哪怕一点点都好……”
贴着墙壁,白暮云觉得腿软,银色的发丝与粗糙的石墙磨蹭,如同花落一般,触及小腿的长发沾染在地上,犹如败叶落下。
瘫坐在地上的白暮云像是一朵即将盛开的花苞,来不及绽放就随叶而坠落,银白色的发丝将其托起,可她却泪眼婆娑地捂住电话。
“……对不起。”
许久,电话里头又重新出现声音。
“我在市人民医院一号楼603号……”
白暮云没来得及挂断电话,就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方跑去。
直觉告诉她,她似乎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
……
从网约车上下来,白暮云付了款、道了谢,连忙往医院跑去。
这种情况……甚至还不是第一次。
……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充斥白暮云的世界。
刺鼻而不柔和,仿佛是一把利剑,不分敌我地架在每一个人的脖颈上。
灯光相当亮眼,但是冷冽的灯火衬不出温馨和安心,犹如被冰所封印住的烈火,燃起来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冰冷的还有金属轮子和瓷砖相互摩擦的声音。
几个用蓝色外衣将全身覆盖的人推着转运床,急匆匆地跑进一个房间,鲜翠的绿色暗淡成恐怖的红色,一行人只能在外头唉声叹气,相视无言。
一会儿又一个房间里窜出裹着白布的转运床,无神的家属抱着那白布,里头可以依稀看出人影,嘶声裂肺的哭泣又将沉默打破,将心碎沿着空气传到每一个角落。
一旁沉默不已的壮汉站起身,居然对那沉着头的医生拳打脚踢。
激昂的情绪在此刻将高贵的理智折断,不满与痛苦如此倾泻。
化作暴力将无辜者也算入报仇的名册。
双方相互阻拦,被打的医生只是默默将眼镜捡起,嘴里还是一声一声地抱歉。
家属听不见那沉重而悲痛的言语,他们还在破口大骂,他们还在挥舞着拳脚,直到安保人员赶到现场将那壮汉按倒在地。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悲伤而单薄的。
医生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生命在手中凋零,家属看到分别竟成诀别的亲人,保安看了一茬又一茬的医闹破事……
生命在此刻变得苍白。
这里是活力逐渐丧失之地。
是蕴藏着一个又一个悲剧的可怜墓地。
人难逃一死,无非早晚的差别。
“叮”
电梯来了。
白暮云踏进去,电梯门逐渐关上,宛如舞台的落幕。
……
6楼,这里是重症医学科,也就是人们常说的ICU所在的位置。
白暮云突然觉得自己的双腿如此沉重,又如此疲软无力,踏上一步都会带动着心脏的停滞和肺部的梗塞,说不定现在的自己更适合躺进里面去。
忽然,白暮云在一排的椅子上看见了粉发的女孩。
粉色的长发依旧柔顺,漆黑的眸子里沾了水润,特别是那四周的眼眶,已经红彤彤的,女孩穿着素色的碎花长裙,可一大片一大片沾染的已经凝固而暗淡的血液,又让白暮云瞪大双眼。
“玲玲……”
受到死寂一般的气氛影响,白暮云不敢大喊大叫。
只是踏着小步子走向罗诗玲,坐在她的身边,抱住这只发着呆的萝莉。
“白暮云……”
如今近距离听见罗诗玲那如同残败鲜花的声音,哽咽中更带着一丝沙哑,就像是被黄沙所掩盖的胡杨,虽然坚挺可早已百孔千疮,这让白暮云心疼不已。
拥抱的力度也不禁放大。
“可以告诉我吗?可以与我一同分担你的烦恼吗?我会静静地听的,我会安慰你,我也会帮助你,可以吗?作为情侣,作为一家人,可以吗?”
白暮云的声音相当轻柔。
犹如一团真正的棉花,落在心头上也不觉得重。
只会觉得自己被包裹起来,感觉到一丝放松的安全感。
罗诗玲哭泣起来,白暮云很少很少见罗诗玲哭,甚至几乎没有见过她哭。因为罗诗玲很坚强,她总是将悲伤的大坝筑得又高又大,可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一旦决堤,将会变得非常可怕。
眼泪一滴一滴从那双美目中滑落。
像是珍珠般的晶莹一颗颗坠落。
白暮云的双手环住罗诗玲,在她的背上轻拍,在她的头上轻抚。
她哭得很凄惨,忍住不发出声音的她,依旧哭得比小女孩更要激烈。
罗诗玲的心中藏了这么多这么多的痛苦,让她一次性哭完吧,让她不再饱受痛苦地侵害吧,我想要让她幸福,让她喜笑颜开,这是白暮云所许的愿望。
自始至终,白暮云都只是希望守护这些爱着自己的女孩子们罢了。
等罗诗玲的哽咽收住,泪珠也不再成股成股地流下后,罗诗玲也决定将这场悲剧和白暮云讲清楚。
“我妈妈……今天中午突然一直吐血……吐了好多好多……我好害怕,我就打了120,我抱着我妈就赶到一楼……抱着她,把她的脑袋仰起,可还是……一直吐血……我好害怕……我当时真的好害怕,我真的怕会失去妈妈……”
罗诗玲的小琼鼻抽搐起来。
那双眼睛又积满泪水。
“我不想变成没妈的草……真的不想……我已经失去爸爸了……我不想、我不想……”
泪水没能忍住,又滴落下来。
白暮云继续抱住她,安抚着她那脆弱的心灵。
谁又能在挚爱的亲人危在旦夕时,还能不哭成小花猫,还能没心没肺的呢?
没有。至少白暮云不行,罗诗玲也不行。
“缺钱吗?”
白暮云掏出手机,用银行的APP查阅起自己的余额。
虽然自己当年闹哄哄地跑出来的,但是自己的爸爸总是每个月给自己打来生活费。
当然,白暮云这么倔强的孩子,也是一分钱也没有花,既然说自己跑出来也能活,那就没必要打自己脸,她还没有不要脸到那种地步。
30万。
“我可以出30万。”
这是她现在的全部身家。
不过白暮云也知道,这只能解决燃眉之急,救命的钱……还差很多很多。
如果实在没办法……白暮云只能回家,甚至还要带着宁亦瑶一起回去……不过宁亦瑶也不能说和家里闹掰了,只能说都是白暮云的锅,出走还要带个垫背的。
居然还有脸回家啊……白暮云一想到那远方的家,流露出难言的表情。
不过为了罗诗玲,这一切都值得。
“……不是钱。”
这时陌生的脚步声响起,白暮云扭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男子,不过白暮云一看觉得就不是很专业,因为他没有地中海,他还没秃……咳咳,不好意思,一下子以貌取人了。
“请问谁是罗兰英的家属?”
罗诗玲赶忙粗鲁地抹掉眼泪。
“我……我是!”
白大褂男子走到罗诗玲和白暮云的面前,罗诗玲拿出自己的手机,医生扫完二维码确认身份之后,将各种图片和资料拿出。
“你看,她这块都已经坏死,癌细胞正在扩散,情况非常严峻,包括这一块,是以前的隐疾,现在也因为癌细胞扩散而有复发的风险……如果再不进行手术……”
白大褂男子推推眼睛。
“情况不容乐观。”
白暮云站起身来,哪怕她矮了医生两个头,但她也直勾勾地盯着医生。
“医生,请一定要救她,请尽快安排手术……”
“这个目前来说比较困难……”
“多少钱都没问题,一定要把人救回来!”
“不是钱的问题。哪怕是穷得叮当响的乞丐,我们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力提供帮助,我们是医生,不是资本家,我们不为钱,我们只救命。”
白大褂男子弯下腰,与白暮云平视,将自己的工牌拿给白暮云看。
“请相信我,我和你们一样,都想着让患者活下去。”
“只是因为我是医生,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白大褂男子又相当痛苦地皱眉,实在忍受不住如此的痛楚,才将闷气叹出。
“可是如你所见,虽然我们利用iPSC(诱导多能干细胞)制造出了匹配的器官,但是这种手术相当复杂,在远程操作技术不成熟的现在……我们医院……甚至是我们市,都没有一个人可以完成这场手术。”
白大褂男子将高度数眼镜摘下。
此刻白暮云才发觉他脸上的憔悴。
“……抱歉……我们也不想……可恶……啊……抱歉失态了。”
白大褂男子痛苦地在一旁的椅子上艰难坐下,然后在衣服的上口袋上拿出一盒药丸,没有水直接生吞,苦涩让他皱起眉头。
“这是病危通知书,除非出现奇迹……”
白大褂男子将那叠资料的最下面的文件拿出,惨白的纸张写着黝黑的字。
“抱歉……我也想着奇迹,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操蛋……”
罗诗玲接过病危通知书。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上面,似乎要将纸张打湿,如此母亲病危的事实就会消失一般,罗诗玲抱着那病危通知书开始哭泣。
“奇迹……说不定……”
罗诗玲猛然想起什么,忽然站起,然后按住白暮云的肩膀。
两双被泪水打湿的眼睛就这样对视。
“白暮云……说不定真的……有奇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