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滴滴落下。
绵连的阴云将星空遮蔽。
董烟芷如此仰着脸，雨滴落在白净的脸上，却无法使冰山融化。
这个世界唯有一人能够让冰山化作暖水。
“大小姐。”
穿着西装、戴着墨镜的女人撑开漆黑的伞。
伞挡下不断坠落的雨滴，仿佛一切有害之物都难以接近董烟芷。
“下雨了，您要回宾馆吗？”
董烟芷冷漠的眸子盯上那保镖，仅此如此，保镖的呼吸就变得粗糙。
站在董烟芷身旁的人都有如此的感觉，那便是生命不再属于自己，死亡从未如此接近。仿佛一只大手揪住心脏，让肌肉变得疲软，血流都逐渐堵塞在心室。
“您想要在外边走走？”
董烟芷并不说无用之言。
只是往前踏出一步，保镖也谨慎地跟随着董烟芷。
伞倾斜着，不让董烟芷沾染到一滴雨水。
巷子里依旧阴森，地上积起水潭。
一朵洁净的莲花踏入深巷，可她的保镖小姐却已经见怪不怪。
在某一天开始，自家的大小姐就总喜欢往巷子里跑去。
大小姐不喜欢电子设备，她说电子的信号营造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的错觉，可事实上，人类在接受着电子信号的引诱，在堕入电子构成的数字陷阱之中。她如此高调地厌恶着电子，说电子的设备在制造欺诈，让人的声音扭曲，让人的心理焦虑，让人失去一切。
所以她不爱导航。
也不听任何人的指挥。
她是路痴。
可她偏偏信赖自己的直觉。
她总认为自己一定能遇到“她”，可保镖从未见过那个“她”。
雨还在落下，保镖已经湿了半边的身子。
董烟芷还在走。
保镖不知道董烟芷想要去哪里，可她也没有资格开口询问。
每次大小姐的出行，都需要配备至少数十位保镖在暗中进行保护，这也仅仅只能算是基本操作。
因为她的身份太过重要，董家有着富可敌国的财富，也有着渗透各国高层的关系网络，董烟芷便是名副其实的华夏公主。
她的举手抬足都如此高贵。
她的言语中也掺杂了上位者的孤高。
可起初的董烟芷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从妈妈的肚子里抱出，离开羊水后第一次呼吸空气，发出婴儿的啼哭。
也喜欢穿着漂亮的小裙子，也会读孩子的故事书，也有憧憬过与朋友耍玩。
喜欢在晚上抬头仰望星空，幻想着嫦娥在空中舞蹈，鹊桥将牛郎织女托起。也憧憬着自己的白马王子，希望她能够牵起自己的手，走向舞台的中央。希望在万众瞩目之下，迎来幸福而美满的婚礼，穿着白婚纱的自己能够舞蹈，舞一支只有爱人能欣赏的舞蹈。
是什么时候，董烟芷开始与正常人偏离的？
是父亲教导她，上位者应该抛弃感性和表情，化作一尊石像，塑造令人恐惧的威严的时候？还是母亲教导她，女孩要以自己的美貌为剑，化作勾人身心的毒玫瑰，将身边的俗人化作自己的垫脚石的时候？
董烟芷不明白。
父母在外界总是冷酷无情。
他们头戴着高人一等的皇冠，也持着锐利可怕的利剑。
警惕着任何人，利用着所有人。
小小的董烟芷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就不能和谐相处。
直到她参加了一场宴会，那是幼时的故事，彼时的她才终于见到人类虚伪的面具，此刻才清楚人为什么要有威严和手段。
戴着假惺惺面具的孩子来到她的身边，说着奇怪的话，还要与见面不足一刻的人成为朋友。董烟芷很害怕，那污浊之气让董烟芷逃也似的推脱掉所有的请求。
被物质所朽蚀的心灵丢失了纯洁和底线。
那般如狼似虎的欲望让董烟芷知晓了人心的险恶。
所以董烟芷将冰锥刺入自己的心脏。
冰霜蔓延到自己的每一个角落。
冰晶覆盖起少女脆弱的肌肤与柔弱的心灵。
董烟芷成了真正的大小姐，在名利场中来去自如的狐狸，肆意夺走他人一切的魔鬼。
她终于明白父母所说的话，以及他们所煞费的苦心。
无法狠下心对待他人的人，无法保护好自己。
当刀在自己的手上时，才有人愿意敞开耳朵和心胸听你讲话。
也唯有踩着万千尸山的高度时，才能让丢人的老鼠不再随意践踏你的尊严。
“……”
……
董烟芷的确是来见一个人的。
信件的火漆上刻着乌鸦的轮廓，看上去就邪恶不已。
让自己的保镖待在原地，接过保镖手中的伞，董烟芷便独自向前。
保镖是千言万语相劝，可董烟芷的事情没有人劝的了，她就是一尊不断前进的石像，将阻碍她的事物全部碾碎。保镖也只能退步，退而寻其次，让董烟芷站在自己能够看见的视野范围内。
雨滴落在伞上。
鞋子溅起水珠。
阴影处也扭动起来，浮现出一个人影。
在深巷中，有无数种将自己隐藏起来的方法，不仅得利于歪七扭八的路线，还有四处乱堆的杂乱布局。
黑色的及肩短发弯曲，刺向脖颈。
邪魅的笑容伴着雨水在扭曲中显形。
幽冥的暗紫色眼眸燃起烈火般，在雨中散作光团。
“唐惜雪。”
“你很闲。”
“你喜欢潮湿。”
“可我很忙，我讨厌潮湿。”
董烟芷的利刃出了鞘，尖锐的冰锋从嘴里涌出，想要扎穿唐惜雪的身躯。
“真是冷漠啊，董家人都是这样和别人打招呼的吗？”
唐惜雪独自站在雨里。
与董烟芷不同的是，雨滴将她的衣服打湿，湿透的衣服和肌肤贴合，布料中透露出肌肤的血色和洁白。
“并不都是。”
“假使你和白暮云无关。”
董烟芷也露出狂妄的笑容。
“你会被剁成肉片。”
“……”
唐惜雪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愕或者是恐慌，面对董烟芷死亡威胁般的下马威，唐惜雪只是撩动自己的发丝，水珠也溅在了董烟芷的脸上。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就是因为你的不断放纵，所以我的计划才能不断成功。”
“我在利用你，而你也在利用我。”
“我们是互利共赢。”
可董烟芷却略微嫌弃地将脸上的水珠弹走。
“错。”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
而唐惜雪对此不屑一顾。
将头发上的丝带取下，轻抚着淡黄色的丝带，唐惜雪的眼神里流露出怀念。
“这是白暮云给我的礼物，以祝贺我们第一次的亲吻。——你知道的，白暮云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天使，无论是谁都想着独占着她，哪怕是你，也算上我，就连那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的宁亦瑶也是。”
就像荆轲为秦王献上燕国的地图。
地图不断展开，荆轲的笑容也随着绽放，直到最后的匕首展露锋芒。
“我们合作。”
“将不必要的阻碍击垮。”
“最后便是我们两人的公平竞争。”
“我知道你不愿意干那些脏活累活，可是我相当愿意，你不希望脏了自己的手，可我并不嫌弃自己的肮脏。”
唐惜雪将双臂展开，成了一只猎鹰。
她瞪着锐利的眼眸，将野心和贪欲全部倾倒。
满腹的对未来的憧憬也传达出来，将利益摆上台桌，给予他人无法回绝的优待。
唐惜雪觉得董烟芷无法拒绝。
“你也讨厌着蚊蚁在耳边叽喳吧？”
“你也希望独自享用白暮云娇柔的肌肤和轻灵的悦音吧？”
这是一场交易。
对董烟芷丝毫不亏的交易。
似乎结果都是显而易见的。
唐惜雪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仿佛一切都会合她心意。
“不。”
“我享受着喧闹。”
董烟芷伫立在那，纹丝不动，任凭雨滴落下她都沾不上雨水，只是戏谑地看着淋成落汤鸡的唐惜雪，董烟芷对她的火辣身材不感兴趣，只是看着她如此狼狈，便觉得愉悦。
“你在开玩笑吗？”
唐惜雪没有丝毫笑意。
那幽深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深。
里头太过寂寞冷酷，连火焰都不曾燃起。
董烟芷也不带笑意，她从不开玩笑，她只在阐述事实。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两人没有一句话，或许有人希望对方说一句话来解释这一切，可里面也有一人不愿重复废话。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唐惜雪那双眸子变得更加酷冷。
董烟芷手臂环胸，左手一抬，红点便在唐惜雪的胸口显露。
“注意你的行为举止，这里不止三个人。”
“我不明白。”
“你无须明白。”
“你明明也想着围绕着白暮云的虫子去死！”
“可我不想白暮云哭泣。”
“哭？”
“嗯。”
“可她哭泣时很美，你不愿欣赏更多她美丽的样子吗？”
“看到她哭泣，我会心痛，所以我不让她哭泣。”
董烟芷转过身，冰霜彻底将四周冻结，寒冷差点将雨滴化作雪花。唐惜雪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快冻僵，一切都是如此突然，相见也好，拒绝也罢，离去也好，都如风一般迅速。
忽然，那如风般来去自由的冰山停下脚步。
“你让白暮云流了很多泪。”
“我很好奇。”
“你又有多少血去换她的泪？”
唐惜雪攥紧拳头。
她有些失态了。
“你打算自己动手？”
“我的手很脆弱，动弹不得。”
唐惜雪恍然大悟般，露出凶狠的微笑。
“你将继续利用我……你们董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董烟芷没有给她回应，脚步溅起雨滴，她依旧不被雨水打湿衣襟。
“你会继续放纵我的所作所为！”
冰山的美人停下脚步，拿起电话，说了两句，钉在唐惜雪胸前的红点消失不见，唐惜雪甚至可以听见四面八方所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现在，只有我们两人。”
“我不在乎你对其他人做些什么。”
“我只在乎白暮云。”
“她流一滴泪，你就流一滴血。”
“再也不见。”
雨还在下。
董烟芷在雨幕中消失。
只余下唐惜雪在雨中癫狂地笑着。
忽然一颗球形的金属仪器从董烟芷消失的地方滚出来，紧接着外壳破裂开来，就在接下来的刹那间，唐惜雪觉得口袋发烫，将录音笔拿出来，发觉录音笔的外壳已经形变，此刻还在冒出烟雾。
“我说过。”
声音从雨幕中缓缓传出。
“只有我们两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