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我们有麻烦了。”
“唐惜雪她……在医院里藏了炸弹……”
“她要把整座医院炸上天……”
轻柔的声音在罗诗玲的脑袋里轻响,却完全不似石头落水般激起涟漪,仿佛是炸弹在水中闷爆,溅起冲上云霄的水花,将浪花的波纹层层传递。
罗诗玲的脑袋嗡嗡作响。
有那么一瞬间,罗诗玲觉得世界正在消散。
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将惊骇与无措都藏起。
在帮派中混迹的日子就如同刀尖起舞,一时间的失神也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所以罗诗玲将冷静寻回,她发觉自己从未像此刻般如此清醒。
过于寒冷的刺痛在心脏处蔓延,强迫着她将意识唤醒。
睁开眼,疲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停下脚步,眼睛不再放在眼前的重症监护室。
白暮云的语音是全频道广播,罗诗玲的部下们也能听见刚刚的话语。炸弹的事情没有让他们感到惊恐,可是心中也留下了芥蒂。
他们虽然是刀尖上舔血的粗人。
但是他们深受罗诗玲意志的感悟。
不对弱者痛下杀手,拿出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他人,用一丝宽容去寻求那仅剩的可能性。
医院里本就充斥着悲剧和泪水,待在这里的人早就承担了过多的苦难,就连心肺里都卡着尖锐的陀螺,时刻剐着柔弱的心头肉,他们已经足够痛苦了。
罗诗玲要救下所有人。
哪怕有些不自量力。
对方可都是全副武装,手上的枪也有将罗诗玲一击毙命的风险。
可罗诗玲毫无退路,无论是家人就身在医院,还是这里历经苦难的病人,以及想着拯救他人的医生。医生已经救下很多人了,现在轮到他们被拯救,病人也受了太多苦难了,现在轮到他们获得幸运,以及罗诗玲的家人,也需要罗诗玲去拯救。
她的步子迈得是如此坚毅。
小小的肩膀上就算压上再多的东西,也不能让她的步伐变得迟缓。
眼眸深处的烈火本就不是清水可以浇灭的。
意志如烈焰般燃烧,将阻挡的枝干全部摧毁,焚出一地的灰烬。
“所有人……”
“……任务不变,炸弹交给我。”
她如此在耳麦中说着。
声音将顽石的意志传递,落在每个人的心里,让罗诗玲的部下将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放下。
罗诗玲便是有这般魔力。
让世人认为她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哪怕是毁灭世界的洪水扑面而来,他们也相信罗诗玲可以在一瞬间准备好可以装下全世界的诺亚方舟。
“……”
……
罗诗玲不知道炸弹在哪里。
唐惜雪也不至于傻乎乎地将位置暴露,或者她有意暴露也不会想着坦荡地说出。她很精明,独自筹划好了这些针对罗诗玲的东西,她算到了很深,她仿佛已经坐上火箭上了大气层,白暮云的计划在她的面前似乎有些脆弱。
但这不是放弃的理由。
罗诗玲会在这里坚持到最后一刻。
如果没能找到炸弹,那在炸弹的爆炸中灰飞烟灭就是她的命运。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命运有多么美妙,反而有些艰难曲折,或许这样的命运是最适合她的落幕。
炸弹会在哪里?
随手将一位西服男子捶入地砖里,罗诗玲依旧想着这个问题。
藏在哪里才能最有效地将医院全部炸毁……甚至说要多少当量的炸弹才能炸毁医院?
撬棍又染上新血,赤色喷溅而出,活力逐渐丧失,落在地上又成了孕育花草的养分。
这里没有……但是人员越来越密集……不对,唐惜雪不是这样的人。
一个翻滚落在柜台后面,枪声响起还带着石灰碎屑远走高飞。
唐惜雪不会这么蠢,将人员大量安排在重要的位置,她也知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位置这种道理。
猛地滑铲,撬棍上又染上血红,受击的男子捂着裆部跪在地上,那极致的疼痛几乎将他的意志也带走。
反方向。
罗诗玲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
可依旧有一层说不清楚的薄膜挡在她与真相之间。
已经很近了,可是已知的条件实在太少,要如何才能从如此少的条件,推断出最后的真相?唯一的办法就是咬文嚼字,将每一个条件反复咀嚼,从中提取出至关重要的结论。
倏然,一段话在罗诗玲的心中回荡。
带着些许奶音,却像是蝴蝶划过夜空般空灵的声音在罗诗玲的心房中反复回响。
……将整座医院炸上天。
要让医院上天。
这并非轻而易举之事。
关于上天,罗诗玲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火箭。
火箭依靠推进器所产生的巨大推力而上天,那么让医院上天也是同理。
也就是说,不仅仅有着极其可怕的当量,甚至还要像火箭的推进器一样……
放在结构的最下层。
恍然大悟,思绪从乱成麻花,此刻成了清晰的竖线。
地下。
唐惜雪将炸弹安置在了地下。
或许这仅从一句话里提取的信息有些仓促和不靠谱,但此刻也只有这根稻草可以握在手中,虽说盲目,但至少不用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打转。
女孩的步伐更加苍劲有力。
“唐惜雪……你就等着吧,等着我将你的美梦击碎。”
“……”
……
罗诗玲提前了解过医院的地图。
地下室在哪里,罗诗玲倒是非常清楚,路线也在瞬息之中规划完毕。
路途不算遥远,只是太多敌人意识到罗诗玲的路径,哪怕她一直在弯弯绕绕尝试混淆敌方的耳目,可依旧是给敌方识破。
现在大量的敌人堵住去路。
罗诗玲双拳虽敌四手都不在话下,可对方有枪。
大人,时代变了。
热兵器将体能的沟壑填平,甚至还修了城墙。
有枪的人对峙没枪的人,简单到只需要扣下扳机,不费吹灰之力。
罗诗玲的上勾拳可以击碎敌人的颌骨,但她也需要考虑自身是否会中枪。罗诗玲的横扫腿也能放倒一群敌人,但她也需要考虑自己能否在枪林弹雨中全身而退。
罗诗玲的无敌,仅仅只是因为对手太菜而造成的假象。
甚至连她所缔造的传说,也只是不知情的人乱传的结果。
罗诗玲也是人类,她还没有强到可以超越人类。
拳头是可以打穿骨骼,但是不能挡下高速旋转的子弹。
渐渐地,脚下堆满血潭与肉体,罗诗玲也感受到些许疲态。
越过一层又一层封锁线,将一个又一个的敌方斩落马下,撬棍上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地上的牙齿与骨骼的残骸也不知道是谁的。
但无法否认的是,罗诗玲离地下室的距离的确在缩近。
可指着她的枪口也在不断增加。
可还不够快……如果可以……
罗诗玲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对解脱表示欣慰。
结局便是如此。
比被炸弹炸上天要更廉价一点。
不那么壮观的送葬……或许也不赖吧。
至少能留个全尸?
“轰”
轰鸣声响起,眼神疲倦的罗诗玲抬起头,那刺眼的灯光将她淹没,只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那随之响起的引擎轰鸣声更让人惊愕。
一辆机车就这样撞进了医院。
机车宛如一头发疯的狮子,引擎是闹腾腾地吼叫,而利爪,是轮胎。
轮胎将脆弱的人体碾断,灯光将脆弱的眼睛闪瞎。
西服男子朝狮虎倾泻子弹,可如此锐利的子弹却仅仅只是在机车的装甲上擦出痕迹,在全副武装的驾驶员身上留下痕迹,除此之外,车还在动,驾驶员还在转动把手,引擎声轰鸣作响,走廊里哀嚎声遍野。
顿时将必败的局面打破。
来者何人。
罗诗玲不能从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外表看出端倪。
大概只知道她是自己人,在帮着自己。
一时间罗诗玲竟松了一口气,对死亡的后怕此刻才慢慢爬上脊骨。
或许她也不能坦荡地面对死亡,她也有着对生界的渴望,她还没有达到对死亡毫不在乎的境界,她还不是圣人,她只是一介普通人。
机车停下。
来者从机车上下来,脚步平稳。
摘下头盔,干练的及肩短发露出,随之而来的是罗诗玲熟悉的脸庞。
是自己帮派的人。
一位也饱受世俗侵害的女人。
“你……”
“不只是我,是我们。”
这一瞬间,罗诗玲感受到热泪从眼眶里流出。
她并非是传说里面冷面无情的人,与之相反,她少女情怀很足,是个感性的家伙,她原本也有充足的泪水,只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已经哭尽了,在为生存奔波的途中还顺带让泪腺萎缩,失去了哭泣。
可现在,她又要忍不住哭出来。
一个人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才最能感受到人群的力量。
特别是伸出的援手,罗诗玲握住那只手,她也恍然发觉,自己的身后似乎也站着庞大的人群,由一种共同的意志而串联起来的同志。
“这里就交给我们吧,老大,你就尽管冲,这里有我们,保证连苍蝇都放不进去。”
她如此信誓旦旦,这也源自同伴的力量。
一群人又陆陆续续地从窗户翻进来,只不过没有机车冲进来如此震撼。
罗诗玲知道时间不等人,只是匆忙道谢之后又赶忙冲刺。
她要与死神赛跑。
身后枪声此起彼伏,就像是富有节奏的乐曲。
只不过动次打次的背后不是娱乐至死的喧闹。
是一位又一位英雄倒下的悲怮哀歌。
枪声犹如箭矢,穿透心脏,那脆弱的人们钉在十字架上,任凭血液汇聚成海,成为地狱的传送门,将亡灵与尸骸降临于世。
血液溅起曾经的热血。
梦想和意志正在熊熊燃烧。
将生命作为薪火有些人认为不值得,可不燃烧起自我又怎能将希望延续?
斗争或许永远都无法轻巧地判定值与不值。
只是这里流的血和肉实在太多太多。
悲伤和号哭又一次充斥医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