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将婚纱拖在地上,亮起一层层宛若白霜的地毯。
晚风并不如月色柔美,反倒是亮出剑来,刮在肌肤上,擦破一层层皮肤。
医院里灯光一闪一闪,破碎的药瓶抱不住怀里的药剂,任凭它们洒去。
天穹依旧乌云密布,宛如是一层幕布,观众们正在帘子背后期待着即将开演的好戏。
罗诗玲的脚步声刺耳,她再也不像猫儿那样冷静地踏出猫步,鞋子和地板剧烈摩擦。她的步伐变得如此厚重,是因为一整座医院的性命此刻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这个担子太重,又怎能让她轻快地跑起来?
她本可以一走了之。
或者只带走自己的家人,任凭其他人自生自灭。
可她没有这样做。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自己父亲的死去,又想到了那**礼,大雨将花草都压垮,那只蓝色的蝴蝶不再光顾茶花的那一天。
罗诗玲深刻地知晓被抛弃的痛楚。
她不想再看到有人经历她那样的痛苦。
所以她拼了命也要挑起担子。
希望蝴蝶再能光顾每一朵花儿,希望花儿的种子可以落在土里,生根发芽。
她并不觉得自己伟大,反倒觉得自己自私,擅自决定不让他人死去,只是为了自己的内心不再难受,她觉得自己伪善,可她定然不会否决自己的决策。
无论出于什么,她都要将他人救下。
这是她的执念。
“……”
坐在扶手上,顺着扶手滑下,在扶手的末端飞出,然后将安全门踹开。
巨大的厚重门板就这样凹陷,落在地上,激起满地的灰尘。
这里是地下车库,相当空旷,并没有几部车,看上去是相当不错的埋伏地点。
也的确是如此,罗诗玲如此高调登场,前脚刚踏出去便有枪声响起,在罗诗玲的身边擦出灰尘。
当然子弹旋转而扰乱的气流也被罗诗玲感知到。
猛地转身,沙尘将她的身影遮蔽。
那枪手瞪大眼睛,正准备逃跑,肉包大的拳头就打在他的脸上。
血液沾了罗诗玲一手,她觉得这帮反人类的东西并不需要手下留情。
曾经有人说过,杀人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那一枪命中的是罗诗玲的心脏,那么倒在地上的就会是罗诗玲。
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狠心。
撬棍砸在地上,荡起的声音在整个地下停车场回响。
她如此高调地张扬自己的位置,只是想着对方有招快放,别憋着,她,罗诗玲可是非常赶时间的,可以的话,最好一起上,好来个一网打尽。
枪声从暗处响起,算不上亮堂的地下室可以明显地看见枪口亮起的火光。
子弹打不中罗诗玲,那么罗诗玲的撬棍就会如约而至。
宛如是玩鬼抓人的游戏,撬棍将掩体击碎,躲藏在其后的敌人随之被撬棍教育,让撬棍沾上新血,不断让那撬棍上的血垢加厚。
原本白色的鞋子被血液染黑。
粉色的长发也染上些许血液,淡红上点缀赤红。
甚至那白暂的小脸也被血液染上,使她的可爱变得妖异,宛如舔血的妖精。
地下车库很快就血流成河。
弹壳也被血液整个染红,血色的地毯仿佛在欢迎着罗诗玲的到来,血流往低处汇聚,随着阶梯一级一级跌下,水流般不断蔓延,犹如在引领着罗诗玲走向那最终的密码。
电子的跳针滴滴答答。
那藏在变电箱后的定时炸弹的屏幕上,时间正在不断跳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仿佛那流走的时间里,还带着人们的血液,生命也在这跃动的时间中不断流失,就宛如割开了静脉,血液汩汩向外流出。
罗诗玲小心翼翼地走向炸弹。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炸弹,但是她曾差点死在土制炸药下。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她,对待炸弹小心翼翼,甚至双臂都止不住颤抖。
唐惜雪选择将炸弹安装在变电箱身后,目的是将这里化作火海,她的确丧心病狂到不想要让任何人活下来,简直残忍到难以言喻!
罗诗玲抱住炸弹,她的心脏砰砰作响。
这就是要将整座医院炸上天的炸弹,如今到了她的手上,她能够体会到这东西的重量,可是这般恐怖的东西她该要如何处理?
找到炸弹之后,她的脑海里才浮现出这个问题。
既然能够将这么大一个医院摧毁,那它必然可以在这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难道丢到那个无人知晓的废弃公园里?
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案,不仅能避免人员伤亡,也能够将经济损失减小到最少。
说做就做,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罗诗玲浪费了。
25分钟36秒。
这是关乎生命的数字。
罗诗玲深吸一口气,宛如做好了某种打算,迈出她的步伐。
只是此刻带着些许颤抖,像是在直面某种可怕的事情一般。
生命的重量难以估计,本就无法用值或者不值去量化,只有有些人有些死脑筋,会时常忽略掉自己生命的重量。
“……”
“如果看到你的爱人死在你的面前……”
“学姐,你又会怎么做呢?”
“你就放心吧,没有人会出事……而且就算发生了那种事情……”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唐惜雪,我不骗你,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学姐,口气真大,就不怕咬到舌头?”
“……”
……
手机忽然响起。
罗诗玲为不相干的人设置了免打扰。
当然她也完全没有交代自己的部下,要用手机进行通讯。
唯一可能发信息来的,那就是唐惜雪了。
她到底想要耍些什么花招。
罗诗玲这样想着,拿出手机,看见了一条信息,来自1分钟前。
【你很苦恼那颗炸弹吧?放心吧,炸弹的当量我有计算过,爆炸的半径远远超过医院,可以很轻松地送走一大堆人,你就别跑了吧,上楼顶,我给你拆弹工具,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拆弹,成功你就可以和家人拥抱,失败就让我们一同上天。】
疯子。
罗诗玲在心中暗骂。
但白暮云就在唐惜雪身边,除了担心炸弹会带走一大帮无辜的人外,罗诗玲还担心唐惜雪会对白暮云不利。
无论如何,她都有着去天台与唐惜雪会面的理由。
她立即调转方位,朝医院外的一栋大楼顶层跑去。
罗诗玲的步伐比以往的都要快上几分。
“……”
……
撬棍刺入胸口,血液喷薄而出。
猛地出拳,伴着手肘断裂的声音,金属也应声落地。
对方仍旧朝这里倾泄着子弹,作为掩体的墙壁也已经百孔千疮,弹壳落了一地,罗诗玲的前进也愈发困难,可是令人疑惑的是,明明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枪战,依旧没有警察或者军队前来镇压。
或许这也是唐惜雪干的好事。
她真的是有两把刷子。
但现在这不重要,罗诗玲看向怀中的炸弹。
16分钟23秒。
时间过得很快,罗诗玲没有时间和这些人耗下去,不然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这是罗诗玲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她情愿独自一人承担这毁灭的痛楚。
只要能够突围……
罗诗玲注意到远处的灭火器。
灭火器内部压力极大,只需要破开一个小口,就能够使其爆炸,让干粉将整个空间全部掩盖,做到烟幕弹一般的效果。
拉开烟幕,罗诗玲就可以趁虚而入。
只不过击穿灭火器的工具……
罗诗玲低下头,看着在脚边,血淋淋的手枪。
她毫不犹豫地捡起,哪怕这会让她背负起严重的罪名,但是如今的她别无选择,世间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选择,所以罗诗玲选择牺牲自己,救下更多的人,以及自己的家人和爱人。
将手枪捡起,冰冰凉凉。
罗诗玲没有手抖,哪怕在这或许会改变她一生的十字路口上,她也没有丝毫犹豫。
枪身很冷,罗诗玲按住弹匣的按钮,弹匣就这样滑落。
里面有一发子弹,滑动套筒,也没有子弹上膛。
只有一次机会,从未摸过枪的罗诗玲也为自己捏一把汗。
她深呼吸,眯起的眼睛睁开。
猛地站起,身子挺得如此直挺。
恍然间世界都失去神采,时间都慢了下来,万物都在罗诗玲的呼吸中变得迟缓。
纤纤玉指勾在扳机上,此刻她承担起律法和道德的重量。
可她身上背负的东西更重。
所以她轻而易举地扣下扳机。
从不犹豫的她,此刻也定然不会犹豫。
子弹出膛,出乎意料的后坐力也没有让罗诗玲有丝毫动弹,声响很大,却不足以震碎鼓膜。在扣下扳机前,每个人都觉得扳机很重,但是在扣下扳机之后,却忽然觉得扳机也不过如此,原来将子弹射出根本毫不费力。
所有事情,都只会在踏出第一步前,看上去重比泰山。
子弹循着弹道向前冲去。
从众人的头顶上飞过。
此刻风的呼啸声、人的呐喊声、铁的撞击声都与它无关,仿佛它已经超凡于世,所有的一切都与它无关,它只需要闷着头一股脑地向前冲去,去达成它的目标即可。
如此单纯的子弹。
它无须拐弯,也没有阻碍它的事物。
它只需要克服空气阻力,然后命中那不动的静物。
“叮”
声音如此清脆。
是谁家的风铃随风起舞?
仿佛一瞬间世界被洗涤,无再多的声音响起,也无再多的人有动作。
一切都犹如按下快门,万物都在此刻被定格。
“砰”
干粉灭火器猛地炸开。
无数的粉尘被气流带动。
宛如是无光的烟火绽放,烟幕将众人掩盖。
罗诗玲将手枪抛向远处,然后跳起,小脚轻轻踏在地上,与之相反的是枪械落地,那把格洛克手枪落在地上响起巨响。
罗诗玲可以听见脚步声在朝那边冲去。
她巧妙地垫脚,又成了优雅的猫咪,轻巧地躲过敌人的封锁网。
步伐不禁加快。
11分钟56秒。
现在任何时间都不能浪费。
她的脚步又有了声响,她的脸上不似以往的冷漠,焦急可以清晰可见。
终于踏上楼顶,晚风吹起那一头的粉色发丝。
她愣住。
罗诗玲瞪大眼睛。
她想着转身就走……
“砰”
“唔……”
罗诗玲发出沉闷的娇声,五官都微微皱起。
滴滴答答,罗诗玲听见了水滴落到声音。
有些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发觉落在地上的是鲜红的血花。
自己的手臂被子弹穿透,剧烈的疼痛让罗诗玲站不太稳。
摇摇欲坠的女孩,显得虚幻而又脆弱。
此刻的她,才更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而不是统领帮派的首领。
天台只有两人。
手臂中枪的罗诗玲,依旧蒙着面的女性枪手。
那是一把步枪,看上去随时都能将罗诗玲射成筛子。
“你们骗我……”
疼痛让罗诗玲的声音都扭曲,声带颤抖着才能发出像是言语的声音。
唐惜雪不在这个楼顶上,她望向远方的景色,城市的天际线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辉,可光辉无法触及罗诗玲,那只是远方的色彩。
罗诗玲……不属于远方。
枪手向她的肚子踹了一脚。
晚风很凉,整个人向后倾倒激起更冷的风。
她知道自己的身后是悬崖峭壁,是万丈深渊。
道路上依旧车水马龙,人行道上行人欢声笑语,天空没有星星,月亮也没有探出头来,一切的一切又像是爸爸的葬礼。
没有人哀悼,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知道。
甚至乐器只有钢琴和声带,敲动冰冷的琴键,弹出孤寂而脆弱的曲调,然后用嘴巴哼出跑调的声音,就只有两个乐曲跳起舞的孤独之景。
又是一场沉默的葬礼。
又是这样被遗忘的落幕。
罗诗玲闭上眼,一头的粉色发丝在风中飘动,成了网,似乎想要将那过分娇小的身躯拢起。
泪水从眼角落下。
谁又知道她此刻看见了些什么。
是爸爸带着她看流星雨?还是爸爸在洁白的病床上继续为她讲童话故事?还是她在非法招收童工的店铺里受尽屈辱?甚至是与帮派的同志们荣辱与共的时光?
还有白暮云。
她的天使。
风在身后猛地吹,而她伸出手望向漆黑的天穹。
“能够遇到你……真是我的幸运……”
她最后还是没能把握住自己的幸福。
抱紧胸前的炸弹,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肉垫,让炸弹没那么快爆炸。
无辜的人为什么要因为一己私欲而死?
罗诗玲恨透了唐惜雪。
……
她在下坠。
呼呼的声音将她的世界淹没。
她即将迎来人生的落幕。
走马观花将生活的苦痛都升华成甜蜜的糖果。
人在死前,都会有着难以言喻的——对生的渴望。
哪怕世界是最烂的游戏,即将逝去的人也会有所依恋。
没有真正无依无靠的人,每个人生下来就与世界构建了纽带。
她想要游泳。
双臂摆动,却划不动稀疏的空气。
人类注定不是鸟儿,没法自由地翱翔。
风如针与刃,将肌肤划破,罗诗玲已经感受到对五脏六腑的压迫,或许坠楼的落幕是最疼的,她的死相也会相当凄惨。
这也没有办法。
她没得选。
她一直都没得选。
选择是她的奢望。
她是凡俗之人,有着再强的力量,也只是一枪的事情。
肉体真的很脆弱,疼痛就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泪珠化作雨滴要落下。
罗诗玲想要活下去。
可世界从不是仁慈的,生死就像掷硬币,简单粗暴。
不甘心吗?当然的,最后也没能见到白暮云最后一面。
不能将她的样子最后刻进自己的心海。
还没有和她结婚,还没有让自己的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无法实现人生目标的遗憾将她淹没,她的世界都已经被泪水淹没。
风还在呼啸。
是在唱起哀歌吗?
禽鸟也扇起翅膀。
是在为美丽的女孩送葬吗?
最后的倒计时。
10秒。
已经要结束了。
希望最后再看她一眼……
希望她以后都能幸福快乐……
罗诗玲将炸弹捂得更紧,整个人蜷缩住,仿佛这样就可以抵挡炸弹的爆炸,只让她一个人死去,可以保护大家不死。
这是奢望。
这是她人生最后的愿望。
她好像是为保护而生。
最后,她又瞧见了虚幻的蓝蝴蝶。
又见到了那颗划过天穹的流星,那曾经寄托了她愿望的流星。
她仿佛看见了,茶花满地的花海。
以及那穿着白裙,在花海中像蝴蝶一般遨游的女孩。
罗诗玲又湿了眼眶。
“白暮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