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又听到了这个声音。
电信号在神经纤维中冲刺,电信号与化学信号的交替转变,将过去的记忆重新拾起。
自己的痛苦都源自这个声音的主人。
折断自己翅膀的人,将自己塞进笼子里的人。
这就是自己的生父,那亲自将自己毁灭的家伙。
“喂。”
“……”
“说话啊。”
“……”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语江甚至都快要忘记那张严厉的脸。
只知道他生气时的拳头很疼,挥舞起竹鞭的样子也让人害怕。
“你成绩退步得很厉害是吧?”
“……”
“我知道你的成绩,你的老师也和我聊了。”
“……”
林语江沉默不语。
童年时每当她反驳时,都会被无情地鞭策。
在长辈说话时,无论是反驳还是接话都是不被允许的。
这便是礼仪,所谓的尊老,所谓的对生父的礼仪。
“……你不说话是吧?”
“成绩的事情我自己有把握……”
“你把握了什么!”
对方的声音猛地爆炸,宛如火山喷发与陨石撞地球般震耳欲聋,林语江将手机拿开,可如此大的声音还是让她耳鸣。
“你特么考倒一!你老子我都没考过倒一!你特么反了是不是?!”
喘气声从对头传出,林语江仿佛看见自己父亲脸色铁青的样子,那副模样估计会永远地在她的心中残余。
“……”
“你不说话是吧?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想想你每个月的生活费从哪里来?!”
“……我自己取得的奖学金。”
电话那头罕见得沉默。
或许对方早就忘记了,在自己和他们说以后都不回家的时候,自己的生活费就已经被切断了,只能靠自己打点零工和拿奖学金度日。
幸好他们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把自己的学费也停了。
“你……特么翅膀硬了是吧?”
听到翅膀,林语江的心脏仿佛一瞬间腾空。
那忽然的疼痛源自被压抑的童年。
她的内心相当空虚,近乎一无所有。
而这一切的元凶,就是自己的生父母,那把自己的羽翅剪掉的家伙们。
“……我还有翅膀吗?”
“你还敢顶嘴!”
“……”
“说话啊!”
“……”
林语江叹息,为什么同样是人类,要做到流畅地交流却比登天还难呢?
她想要挂断电话,就像多年前的那天晚上一样。
年轻的小姑娘总要为自己做出些什么。
无论是从笼子里挣脱,还是用绷带绑出一个假兮兮的翅膀。
“……”
“你谈恋爱了是吧。”
肯定句,没有半分疑惑,就像是将事实从地里挖出来。
林语江顿住,一时间真的语塞,而不是故意不回话。
“就是因为你和那个谁谈恋爱,你才退步的。”
“……我要你管……”
“你特么是我生的!我特么供你读书,你他娘的去谈恋爱!你真特么是个贱种!”
难听的话又砸在自己的身上。
自己的父亲本就不是什么文化人。
不过是一个暴发户,认为钱很好赚,以及对自己子女要求过高的傻子。
“那他妈还是个女的!”
林语江从未听过对方如此生气。
或许是因为得知自己是百合,自己家要绝后的怒火。
“我喜欢她,你管不着。”
林语江的声音也冰冷无比,自己对他们的养育之恩,早就在这群家伙的打骂下,消磨殆尽了,林语江只想着逃离这个家,她仍旧向往着蓝天和白云,想要去看黄昏的晚霞。
“哼,我管不着,我特么最好管不着!”
“转学,他妈的立刻转,立刻给我收拾东西!”
“后天,最迟后天老子就去接你,接你最他娘的军事化高中!”
“你真是皮痒了,真是该拿电来,电电你才长记性!”
“……”
“还不说话是吧,好,老子就是棒打鸳鸯,你给我滚,滚出那个高中,滚去别的市,滚去别的省!”
“……”
“嘟、嘟、嘟……”
电话被挂了。
泪水从林语江的眼角滑落。
夜色仍旧寂静,万里无云,可一枚星星都没有探出头。
那猩红色的新生赤月,镰刀般的弧度,宛如是夜空的伤口,显得无比狰狞,让人悲怮。
晚风吹开窗帘,卷起林语江的黑色长发。
头发耷拉在肩上,站在窗前的少女又被折断了新生的羽翅。
双腿是那样纤细,似乎没办法支持那样瘦弱的身体,谁知道那脆弱的心灵会什么时候崩溃,谁知道那残破娇弱的躯体还能撑过多久?
只是这风还会一直吹下去。
月亮也会照常升起和落下。
永恒不变的还是亘古不变,脆弱易逝的也不会久留于世。
鲜花也会有凋谢的时刻,届时花瓣也会化作春泥重归土石。
化作尘埃,这是生命的尽头。
“……”
“嘁……”
“呜……呜……”
“白暮云……我不想离开你……”
“……”
……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林语江就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洗漱。
待太阳升起时,她又将单词书放下,然后拿起语文早读材料开始背诵。
等到宿舍楼开始放作为起床铃声的流行音乐时,林语江才离开宿舍。
这是她的习惯,常年以来刻入骨子里的习惯。
哪怕她根本就不喜欢文言文。
她早早地来到教室,希望找到白暮云,与她最后告别。
可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述说这一切,按照白暮云那固执的性格,她自然不会放自己走的,更严重点,说不准会直接找上自己的生父母理论。
可林语江不想要再麻烦白暮云了。
她知晓自己父母的固执和手段。
所以她不想要让白暮云冒险,不希望她再受到哪怕一点点委屈。
长痛不如短痛。
如果自己主动结束这场闹剧的话……
她会好受一点吧。
也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让这一切都结束了吧。
……
白暮云来到了教室,由于是走读的关系,她总是最晚到教室的那一个,也是经常把早读课翘掉的家伙。
“哈啊……困死了。”
“你又晚睡了吧?”
白暮云将书包从背后取下,抱在怀里,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好困啊……不应该玩这么久的。”
“还在打游戏,你可是高三了哦。”
谁知道白暮云顿时起了精神。
“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和老婆相处的时间肯定是最重要的,精神的富足比物质的充盈更能够增加幸福感。”
“真是的,总是讲一些怪怪的歪理。”
白暮云嘟起嘴角,想当然眼睛也浮现泪水,这是打哈欠的结果。
“才不是歪理,这都是很正经的!”
“正经的话就不会在家里不复习反而在玩游戏的。”
林语江摊手,脸上是无奈的表情,以及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你说谁不复习的!我天天都有复习啦!只是在家里能够更好地教导瑶瑶而已,而且瑶瑶做的饭菜也更合我的胃口。”
宁亦瑶。
白暮云的幼驯染。
她与白暮云相处的时间是我的十倍有余。
林语江相当羡慕这段感情。
因为她们是真的是相濡以沫,用轻轻地舔砥来让自己与对方依存。
她也希望自己和白暮云是这种关系。
只是现在想着,就有点痴人说梦话了。
自己已经没有了机会,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林语江拉着白暮云离开了教室。
空空荡荡的走廊被阳光晒着。
林语江独自走在长廊的中央,而白暮云侧躲在柱子后面盯着林语江。
“你还记得这里吗?”
银发的女孩点头。
这个场景太过熟悉。
多年前的那一天,天使兔兔遇见了躲在角落抹眼泪的小熊。天使兔兔为小熊献上了世间最为宝贵的幸福,那便是被人善待,被温柔所包围,这种感觉舒服到让人想要眯起眼睛,然后彻底睡去,哪怕是站着睡着也是一种荣幸。
“嗯。”
这里是一切的伊始之地。
而现在,就让我去终结曾经的约定吧。
“白暮云。”
“嗯?”
“对不起。”
“江江?”
“是我的错。”
“你在说什么啊?”
白暮云抬起头,从林语江的胸口上抬起,那双紫罗兰的四芒星眼里被困惑充盈。
她的眼眸真的很漂亮,让林语江移不开视线。
可她已经没有站在她的面前的机会了。
她没有董烟芷的财富和权力,更没有罗诗玲的纯粹心灵和绝对力量,甚至与她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及宁亦瑶的半分。本就悬殊的战斗,此刻她又折断了自己唯一的长矛。她似乎只剩下一颗爱耍矛盾的心。
哪怕心不甘情不愿,可家长的监护人身份压得林语江动弹不得、呼吸困难。
她再如何抱怨都没有办法,都结束了。
该出局了。
她真的如此想着。
叹气,视线投向白暮云的可爱小脸。
然后扯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