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翠绿叶片的间隙洒落在地上。
石砖小路上日影斑驳，宛如一片一片落地的光芒之叶。
今日的碧蓝天穹犹如包容万物的海洋，颜色浅淡但是浩瀚无垠，云朵似一帆帆的白船，如今乘着风即将要扬帆起航或早已在航线上历经磨难。船儿们的目的是远洋本身，它们不在乎自己能够驶到何处，它们只是在还未沉没前倾尽全力前进。
再激起一番浪花，再让风拨弄它的长帆。
风真的很柔。
青草也被风轻轻抚慰，树杈与枝头也堪堪起舞。
可风也有着勇气和毅力去推动帆船，让那庞然大物划过天穹。
林语江停下脚步。
她仰望天穹。
轻风撩起她的一缕发梢，随后被也同样停下脚步的白暮云捏住，帮她重新拢好发丝。那紫罗兰色的双瞳里四芒星在打转，在林语江的眼中，那犹如镜子，倒映着自己的脸。
“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是啊，谁又能想到昨天还在刮台风来着。”
林语江握紧了白暮云的手。
“你瞧，天空上有好多好多的云。”
“童话故事里，云上面有一座巨大的城堡。”
林语江扭过脑袋盯着白暮云，那双眼睛里面充满着期待与依赖。
她一直以来都是强势的孩子，受了委屈也只是自己默默承受痛苦，不与他人分享自己的苦难，什么也不愿意说，沉默让她逐渐失去依赖他人的能力，当然也让她的内心变得四分五裂，最后将她逼到了天台上。
可现在她开始依赖起白暮云。
贴着那个女孩子，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她。
信任着白暮云，相信着这总会带来奇迹的孩子。
“你可以带我去吗？”
“带着我飞，飞到那高大的云端城堡。”
“我们在那里过一辈子，我成为你的新娘，你的王后。”
白暮云听得耳根子都发红了。
“新娘什么的……王后什么的……总之时间还很长啦！以后再说也不迟啦！”
娇羞的女孩步伐快上几步。
林语江也轻笑地加快脚步追上去。
“说好咯，暮云要成为我的新娘。”
“现在还是大白天的，要说也等到黄昏吧！”
“为什么呢？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可要光明正大地来。”
“才不要，现在哪有暮云呢，肯定要等到黄昏吧！”
白暮云捂着耳朵朝前面跑去，林语江也轻轻笑着，将这些天积累的疲倦和痛苦都倾泻，身体里的怨气也不断消逝，空出来的位置自然被快乐所铺满。
林间小道里头鸟语花香。
虽然是秋季，但是南方不存在多彩的森林。
不过四季如夏的气候还是让不少鸟儿来来往往。
鸟儿的叽喳填充了树林的空虚。
前面不远就是两人的学校了，作为市重点高中，坐落在一片离市中心不远的树林中，犹如公园般的设计，这将那冰冷的围墙装饰得温柔些许，仿佛这里不是巨大的监狱，而是带着自然气息的鸟窝。
林语江那握着白暮云的手紧了起来。
她对这里还是有些膈应，她还在担忧着自己的未来。
可她迟早都要面对的，这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坎，跨过去她就将远走高飞，跨不过去她就只能埋葬在层层泥壤之中，成为一摊骨架，化作历史与社会的眼泪。
她还需要些许勇气。
白暮云的手也回握相应的力度。
这便是林语江的勇气。
两人相视一笑，前路再多的未知与坎坷都在爱人那手上的温暖中消融。似乎只需要牵上那只手，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天涯海角，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挡在两人面前了。
“走吧。”
“嗯。”
两人迈出步伐。
十指相扣，反手相握。
命运的红绳将双手缠绕，命运的天平也为其倾斜。
“……”
……
教导主任。
她的眼眶黝黑，看上去很久没睡。
她只是一个人孤寂地坐在校道的长椅上，任凭秋风扫过，任凭秋叶飘舞。
听到脚步声的她缓缓扭过脑袋，说实话她就像是一个坏掉的木偶，显得僵硬又迟缓。
可当她看清来者面貌之后，猛地站起。
让人惊叹那憔悴的身姿居然还有这番力量。
“林语江！”
她的步子七零八乱，可她依旧小跑地到了林语江的面前，然后一把抓住她的双手。
林语江也能够感受到那双手历经的风霜雨打，她抬起头，看着步入中年的教导主任，只见她的眼眸里水润润的，全然不似平日里那威武雄壮的样子。
“你没事吧……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真的怕你去做了些傻事。”
说罢不顾林语江的挣扎将其拥入自己的怀抱。
她像一位母亲一样，将自己的女儿拥入怀中。
可她不是母亲，同样的林语江也不是女儿，两人只是陌生的纽带串联起来的陌路人。可就连陌路人也会心疼，就连第一次的拥抱也会升起温暖和感动。
“……主任。”
“你没受伤吧？你冲出校门的时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是我的学生，每一位学生都是不一样的宝石，你很灿烂，我见不得你碎掉。”
“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发光发亮，千万别想不开啊……”
教导主任抽泣着松开林语江。
林语江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有些尴尬地看着教导主任抹眼泪。
她还真没见过教导主任这番模样，和她平日里的认知产生了割裂感。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吧？”
“不、没有、我只是……”
“不好意思，我想到我的女儿，她就是这样走的，从楼上跳下去的。”
林语江和白暮云都心脏一紧，相互对视，纠结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过沉重的氛围在两人四周弥漫，悲情也不知不觉地爬上了两人的脊柱。
这该如何是好？安慰？可她是年长许久的长辈，而且两人也还没经历过这般生离死别，从根本上断绝了安慰的路线。至于其他的话，也根本讲不出来。
“没事了，既然你们没事就好。”
走之前，教导主任拍了拍白暮云的肩头，在她的耳边留下“照顾好林语江”的话语，一副家长将孩子托付给女婿的语重心长，让白暮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同样地，她走到林语江的面前，然后蹲下身子。
这时候轮到林语江俯下脑袋了。
教导主任牵住她的手，林语江感受到从未体会过的感情。这股感情很奇怪，它不是爱恋那般燃烧起干柴烈火的炙热，而是犹如黑夜里的一盏烛火的温馨。林语江从未体验过，她只是抱着内心中莫名升起的渴望，想要更加贴近这不同于爱恋的温暖。
回过神来，林语江的手背上滴上了自己的泪珠。
“孩子。”
“……”
那双眼睛太过真挚，里头的情感炙热无比。
林语江将言语吞吐回肚子，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言语将会在教导主任的话语前融化。
“你过得很苦吧？很多不理解你的人在你耳边吵闹。”
“对不起，没能早些察觉到你的崩溃。”
“如果可以给我多一些时间的话……”
“……如果我能够早点察觉到，如果我愿意多陪伴你，如果我可以多和你聊聊天……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原谅我的疏忽，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妈妈……”
“雨江，你有爱你的人，是她将你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你要好好珍惜她，这个世界或许没有第二个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人了。”
“你比我的女儿幸运。”
“我的女儿含恨而终，她的遗书里写满了对我辛辣的讽刺。”
“……”
林语江别过脑袋。
因为那双眼眸里蕴藏着太多太多的愧疚和遗憾。
那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最沉的道歉。
林语江不认为自己能够承担得起这个道歉。
可教导主任的身躯变得太过单薄，甚至已经摧枯拉朽，成了枯萎的树枝，又脆弱又不堪一击，仿佛随时就会在风中崩裂，成一段一段的碎片。
“她会原谅您的。”
教导主任瞪大眼睛。
她还沉浸在自责当中，她的悲伤溢满成河。
可林语江抱住了她，一种谅解的温柔涌上教导主任的心头。
“您已经反省过了，您都已经承认自己的错误，您一直以来都被愧疚所束缚……换做是我也不愿意继续记恨您。”
“人死不能复生，可生者需要带着死者给予的痛苦继续负重前行。”
“主任，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放过自己吧。”
“……”
泪珠一滴滴落下。
教导主任抬起头，那是一片蓝天。
传说中的天堂就在那虚幻美丽的天空之上。
她会原谅自己吗？会原谅没有给自己带来幸福的妈妈吗？会原谅那把她的爸爸赶走，让她只剩下一个亲人的妈妈吗？
对不起。
是不是我真的太独断，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如果我再多一点去了解你，再多一点和你看看夜空，那么结局会不会就……
“别哭了。”
“您的女儿也不喜欢你哭成花猫的样子的。”
“既然一切都过去了，你也吸取了教训，那么就让这一页翻过吧。”
“或许我没有资格去原谅您……”
林语江张了口，又合上，只是又抱上了那曾经失去过一切的母亲。
“……可是作为一个父母不疼的野猫，我很羡慕您的孩子，有着您这样的母亲。”
“或许我真的跃下去，我的父母也只是一辈子埋怨我的冲动。”
“……”
白暮云在一旁看着两人。
一位是不被父母疼爱的野猫，一位是愧对女儿的母猫。
两人相互依偎，舔舐那细菌感染的伤口。
疼痛是一阵一阵永不停歇的，她们也不会因为几句话而治愈那深邃的伤口。
只是细菌终会被唾沫消灭，她们总有一天会从痛苦的海洋中爬出。
海水充满盐分，伤口碰不得海水，可海水却也能在折磨中洁净伤口。
这是每一个受伤的人，都必须经历的道路。
白暮云走上去，在两人的搀扶下，教导主任站起身来，只是那眼眶真是红彤彤，那本就憔悴的脸现在看上去更加憔悴，仿佛一瞬间年老不少。
可那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
或许她也开始选择去和自己和解。
死去的人不会再怨恨，只有生者会被自己的愧疚困住脚步。从没有死者的诅咒会缠绕一人一生，只有生者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牢笼里整日自怨自艾。
该放下的东西终要放下。
不仅教导主任要放下女儿的死，将自己的愧疚化作对学生的关心。
就连林语江也要抱着这份感情去面对自己的父母。
教导主任在长椅上睡去，白暮云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教导主任的身上。
她累了大半辈子，她也应该好好休息了。
林语江的双手忍不住相互握住，看得出来她的紧张与不知所措。
“你还在害怕吗？”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我的父母。”
“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是教导主任那样。”
“……如果他们对我很愧疚，突然冲上来抱住我，对我说对不起……白暮云，我又该怎么办才好？我要原谅他们吗？可他们切实将我的童年弄得一塌糊涂……抱歉，刚刚我为了安慰教导主任，话语没过脑袋就蹦出来了，可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林语江扣着手指，她的视线从教导主任和白暮云身上不断来往。
白暮云抱住她，在林语江的背上轻轻拍打。
“没关系的，顺从你的内心就足够了。”
“你想要原谅就原谅呗，不想要原谅就别原谅呗。”
“这件事情一点也不复杂，重要的是你要怎么样才能好受。”
“你受了这么多罪，现在到你的父母为你偿还的时候了。别总想着父母做了什么事情，然后自己要不要原谅他们，多想想你真的愿意原谅他们吗？教导主任被女儿的死折磨到声泪俱下，受了好几年的折磨，而你的父母甚至还不一定知晓你为何要轻生。”
“说到底，还是看你，你待会仔细观察，看你的父母值不值得你的原谅。”
“你是成年人，该从你自己的角度好好考虑事情了。”
白暮云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林语江。
林语江一瞬间将纠结全都放下。
她恍然间想明白了，或许她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白暮云还爱着自己就足够了。
这样一想，林语江也露出灿烂的笑容。
“是啊。”
“原谅什么的，交给未来的我。”
“现在的我呀……”
林语江勾起唇角，白暮云连忙后退，直呼不好。
可林语江的小手已经勾搭到白暮云的腰身。
双唇紧密相贴，爱恋与抉择都传达到了白暮云的身上。
许久，唇分，伴着白暮云那可爱的喘息声，林语江的眼眸更为坚毅。
“现在的我，只要有白暮云就足够了。”
“不用去原谅谁，也不用去纠结谁，更不用被世俗所束缚。”
“带我走吧，去向蓝天的彼端，去摘星星也好，躺在云朵上午睡也好，凡是你带我去的地方，我都将视作幸福的温床。”
“白暮云。”
“死亡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