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夜晚。
在佐仓家召开晚宴,为胡言的到来接风洗尘时。
奈良县中,某处贫困破败的一隅。
空旷荒芜的院落中阴风四起,妖异癫狂的低语犹如鬼影连绵。
穿着一身粗布长裙的女子虔诚的跪在地上,叩拜着天空中如利刃般弯曲的月亮。
她的头高高仰着,任由朦胧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她的容貌如同菩萨般圣洁娇美,却被披散的发丝遮掩了大半。
她的眼眸清澈,宛若一潭清水,透过发丝的间隙,倒映着高悬的弯月。
她的口中不断地喃喃自语:
“血月...始祖...归来...”
“血月...始祖...归来...”
“血月——!始祖——!归来——!”
在她的呼唤下,一朵虚幻若轻纱般的黑云从西边慢慢飘来,渐渐将天上的弯月遮蔽。
也遮蔽住了照耀在她面上的光。
院落内陷入一片黑暗。
她恍若未觉,仍然虔诚的低语着。
不知过了多久。
黑云渐渐散去。
月光重新照耀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头发依旧披散,遮掩了她大半的容貌。
她依旧跪着,叩拜着,视线透过发丝,直直的望着月亮。
她的眼眸不再清澈美丽,密布的血丝如同蛛网。
她的眼底倒映着月亮。
弯曲、猩红。
就像一柄滴血的刀。
......
清晨。
奈良县的大街上。
胡言坐着佐仓家的马车,往昨日出事的米仓驶去。
在他大腿上,坐着身穿淡紫色绫罗长裙,满脸幽怨之色的纱夜子。
她撑着小脸,努力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事情,心中满是懊恼。
昨夜的气氛格外的好,她甚至都已经成功的跟着他回了卧房。
明明是难得的能够与他变得更加亲近的机会。
可为什么,之后发生的事情,自己却完全没了印象?
是因为昨夜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吗?
纱夜子闷闷的想着。
虽然清晨醒来时,自己的确是和他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可当她带着几分羞涩和期待,上下检查了一番后。
却发现,自己的衣裳齐整,身体无恙。
很显然,他们昨夜半点亲密的事件都没发生。
只是单纯的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
甚至还是分开睡的两张被子!
纱夜子不由的有些愤愤。
是她的容貌不够美艳吗?是她的气质不够诱人吗?是她的身段不够妖娆吗?
虽然不知为何,自己到了他的卧房后不久,刚想要与他亲近时,记忆就陷入了中断。
可是,可是!
他难道就不会主动些吗?
对着醉酒后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对着熟睡后任他予取予求的自己,难道他就没有半点动心吗?
一想到这里,纱夜子就忍不住鼓起脸颊,瞪了眼身后的胡言。
胡言被她莫名一瞪,心中也是百般茫然。
——他也在苦苦回忆着,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里,自己带着纱夜子回到了卧房。
他关上了屋门,点上了油灯与暖炉,脱下了厚重的大衣,在床边坐下。
正当他打算弯腰脱去鞋袜时,却看到纱夜子不知从何处端来了一盆热水,摆在了他的身前。
随后,她盈盈的跪坐在了他的脚边,伸出一双纤白的素手,捧起了他的左腿,替他脱下了鞋袜,放进装有热水的铜盆中。
接着,是他的右脚。
胡言一脸茫然的问她这是什么意思时,她理所当然般的回复道:
“我不是在晚宴时就说过了吗?从今日起,由我来服侍胡君的饮食起居——所以,这只是最基本的侍奉而已,胡君不必在意。”
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将手伸进热水中,将一块柔软的毛巾浸湿,仔细的替他清洁着双脚。
照顾饮食起居,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胡言有些震惊。
这种事,阿朱阿碧也为他做过。
但她们也是等到了将身子全部交给了胡言,与他互相确认了心意后,才开始像妻子一样,为他做起这些事情的。
阿朱阿碧是跟随了胡言十几年的丫鬟,是胡言最亲密的家人,也是胡言未来一定会迎娶的妻子。
因此,她们对胡言服侍的再殷勤,也都无可厚非。
可纱夜子又是为什么?
难道东瀛的传统习俗,真就这么热情好客?
胡言难免有些狐疑。
虽然他的确很享受,但是...
再怎么热情好客,也不至于让一个有丈夫的人妻,这般侍奉丈夫之外的男人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纱夜子已经替他洗完了脚。
她用一张干燥的毛巾一点点擦去胡言脚上的水迹,然后抱着他的脚,站起身来,便要将其送到床上。
但可能是因为跪坐的太久,加上方才晚宴时喝了太多酒水的缘故。
她刚起身时身形便有些摇晃,当她弯着腰要将胡言的双脚送回床上时,双腿忽然失力,纤腰一软,整个人便直直的便朝着胡言的怀中扑了过来。
胡言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她。
他们的视线对上,纱夜子的双唇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莹润迷人。
互相对望了一会,气氛逐渐变得旖旎。
慢慢的,她的脸一点点靠近了胡言。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记忆就此中断。
再次清醒时,已经到了清晨,自己躺在床上,身旁是不知何时醒来的,一脸幽怨的纱夜子。
看着她这幅幽怨的模样,难道是自己昨夜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胡言心里有些忐忑。
他根本没有一点印象。
他连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可纱夜子脸上的表情,又不似作假。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看的胡言一阵心虚。
今天是胡言正式开始调查奈良县中奇闻怪事的第一天,如果在这时候就将纱夜子得罪了,那可真的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没有办法,胡言只好凑上前哄着她。
十分好说话的答应了纱夜子列下的各种奇怪要求。
比如坐马车时要搂着她的腰,将大腿的位置留给她当做座位。
比如在没有要事时要牢牢牵着她的手,不能随随便便就松开。
比如,在外调查期间,遇上的大事由胡言做主,如果小事就得听她的。
还比如,在外调查时,他们之间的身份,将要假扮成一对来自中原的恩爱夫妻。
为此,纱夜子特意梳了个遮挡脸型的刘海,换了件从未在东瀛穿过的长裙,最后又仔细化了许久的妆,直到镜子里的人逐渐变得不像‘纱夜子’时,才心满意足的停下。
她站在胡言面前,轻盈的旋转了一圈。
比起先前见到的温婉,此刻的她,显得更加的灵动活泼。
她没有改变自己一丝一毫的美貌,只是换了个不同风格的发型、服侍和妆容。
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此刻的她,不是‘纱夜子’,而是‘胡烟稚’。
烟稚,是她在中原游学时所用的名字,取的是本名纱夜子中后两个字的谐音。
她此时的容貌,也是曾经在中原游学时,最常做的打扮。
至于为什么姓胡。
按照她的意思,既然要在东瀛假扮夫妻,那自然是要遵从东瀛的习俗文化。
东瀛的女性嫁到夫家后,会将姓氏更改为夫家的姓氏。
虽然中原的女子不必如此,但东瀛的百姓却大多不会了解中原与东瀛的文化差异。
与其到时候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明明是夫妻,姓氏却不同的问题,不如从一开始就用同一个姓氏,也省的日后麻烦。
因此,胡烟稚就成了纱夜子在外调查时的假名。
只不过,当纱夜子连哄带骗的让胡言答应和她假扮夫妻,并且将自己的中文名更改为胡烟稚时。
某个化身为胡言侧腰上蝴蝶印记的人,将本该探查四周的意念死死的集中在她的脸上,看着她因为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而微微翘起的嘴角,在心中不住的咬牙切齿。
“什么胡烟稚?成天跟在我家男人旁边卖弄风骚,我看不如叫狐媚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