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一辆汽车,秋心驰行在道路上。
余光之下,道路两旁不时飞过一道道风景,车速很快,晃得模糊出了一连串的残影。路很长,也很宽阔,这条路上却鲜少有车——这是一条刚刚修好不久的公路,绝大多数导航上并不清楚它的诞生,因此,也没什么车选择在这里通行。
在秋心的视野里,道路像是无尽的。道路由远到近,视觉上是一个上窄下宽的梯形。汽车仿佛未曾在公路上移动过——唯有路面上标识的变化证明它移动过,也证明它正移动着。
在刚刚的那一件案子中,他本应该尽可能地抓紧时间,向家属询问更多的信息,例如自家儿子的人际关系,生活的圈子等。可看到夫妇两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模样,他却不忍心在这一刻血淋淋地去撬开别人的嘴巴。
这不仅仅是一种残忍,也是工作态度的不严谨——在别人情绪失控的时候,不仅很难做到冷静研判,且头脑混乱的时候容易疏忽大意、难以整理出有逻辑有价值的信息。
他想,自己的同事会掌握好时机的,就由他们代劳去吧。
而秋心自己?心烦意乱,烦躁难耐。
车在茶餐厅的门口停下,秋心熄火锁车,径直走进去,挑了一个靠窗的角落旁落座——他直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午餐。
一名打扮得端庄优雅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来,只见她微笑着,说:“先生,您好,这是菜单。请问您需要来点什么?”
“我要一份西多士。”
“要什么饮品吗?我们这儿有金桔蜜、冰红茶、还有咖啡。”
“那么,再要一杯热的黑咖啡吧!”秋心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说道。
闻言,服务员小姐将一份西多士和一杯黑咖啡写进了单子里,嘴里还喃喃:“一份西多士,一杯黑咖啡......”
秋心忽而想起了什么,向那服务员问道:“小姐,你看过侦探推理小说吗?”
那服务员莞尔,说道:“当然看过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我最近在看一部侦探推理小说,受害者是一名宅男。”
“哦~受害者是宅男。”
“世间最常见的作案动机是,情杀、仇杀、见财起意、争权夺利、失手误伤等等。你觉得那部小说里的被害者,会是什么原因被害呢?”
服务员摸了摸头脑,说:“这个不好说哎。能给一点详细的信息吗?”
“是这样的,被害人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也整天不出门,但无缘无故的,他成为凶手的目标了。”
只见她眼珠子转了几转,不确定地道:“按照排除法来说,最有可能是仇杀和情杀了吧?这一类家伙在现实中几乎没有什么人际交往,那么唯一招惹到凶手的地方,只能是网络了耶!啊——我先帮你把菜单下了。”
仇杀?情杀?网络?!
思想的火花一闪而过!
秋心有些明白了,但他还来不及细想,一杯黑咖啡就已经被端了上来。
“请慢用。”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谢。”
食不言寝不语,既然是在做放松的事情,那就心无旁骛地吃一顿饭吧!
不久,切成四块的西多士也摆到了秋心面前。他放空大脑,将注意力集中在黑咖啡的香醇浓厚与西多士的美味之上。
好好享受当下,便是对自己最大的爱意。
左手执刀,右手握叉,把本就被切成四块儿的西多士再细细的切成小块儿。用叉子把小小的一块儿叉起来、蘸一蘸盘子边的蜂蜜,最后再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
先是舌头碰到了蜂蜜,满嘴甜蜜蜜!
再是香气窜进了鼻腔,肺腑溢满香!
最后是牙齿透进了西多士,香软又不失弹性!
不久,盘上就已经被清空,咖啡杯内,只余留下一圈的咖啡渍。
“你好,麻烦结账。”他站起身,拿着菜单递到了前台......
从餐厅中出去,猛烈的太阳直照得人睁不开眼。这样的季节,天气还真是炎热,开门就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竟让人舍不得内里凉爽的空调。
SWZ大厦在茶餐厅的正对面,秋心左右各瞄了一眼——无车,便步行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桌上,还未整理的资料屈指可数。
这份文职的工作真是空有名头,没有实际用处。倘若不是他身兼数职,简直就是闲的没事干。
眼下困扰他的,还是来自【红皇后游戏】的案子——
任何一个人都有目标、动机、矛盾三个元素。每一个人的行动,都离不开这三点。
目标,就是一个人想要做的事情,亦或是对象。
动机,则是一个人做这件事情的起因。
矛盾,则是做这件事情的途中所遇到的阻碍。
一般来说,只需要抓紧前两点,就能破得了案。自第一起案件以来,日历上已然撕掉了好几页,可他还是一无所获。
秋心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所掌握的化验分析、白板上的好几张现场照片——却没有丝毫的头绪。
偶尔,秋心的眼前会突然闪过那些悲伤的父母,因儿子被害而一夜白头的幻觉;耳边,也会不时响起做父母的悲鸣——对着孩子的遗体,痛彻心扉地哭丧。
“心头肉啊,我的心头肉......呜呜呜......”
从那些家属的眼里,秋心不时能捕捉到一丝丝责怪的意味。拖的时间越久,侦讯的次数越多,这种眼神就越发强烈。
那是一种急切的、珍视之人被夺走的、愤恨的眼神。每当秋心看到这种目光,被压抑已久的自责感便又浮了上来。
每当这种时候,内心中总会响起这样自责的声音:“你不是被誉为王牌守望者的秋心吗?怎么就只有这点本事?”
这样的指责,这样的眼神是一把把刀啊!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心头。
墙上的时钟,它的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竟然转眼间到了深夜!
太阳穴因不停地思索而隐隐作痛,身体也倍感疲惫。
回到自己的住所,秋心洗漱了一番,拖着疲惫的身躯,躺上了床......
当我在现实中合上了眼,便是在梦镜中睁开了眼睛。
梦中不再是那一片血海,我再次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她披散着灰色的头发,静静地站着。
幸好,这不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噩梦,而是上一次梦的延续。
我的内心悸动,全然忘记自己身处梦中。
多么想触碰她,拥抱她,闻闻她发丝上的洗发水味儿,嗅一嗅她身体上天然的香气。
我凭借着自己的意志,朝着她的方向,坚定地迈步前行。
一步,两步,三步......终于,我的指尖触碰到了她轻柔的发丝。一股难以言表的感情从我的胸脯喷涌而出,我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腰——
我本想将忍冬搂至怀里。
不想——
本来好好的她,却像是被人剥了骨头似的,软软地栽倒!
!!!
我只觉心脏炙热,像是被火焰灼烧着。
“忍冬!”我一把将她接住。她的身上却突兀地现出两个血洞。
只见她灰色的长发凌乱,发丝开叉,遮住了双眼,以至于我无法看清。
忍冬无力地躺在我的臂怀中,双手耸拉着,血液从那两个血洞之中潺潺地流出。我顿觉方寸大乱,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惶然间,我匆匆地解开了她的衣服,用手掌心捂住她胸脯上的一个血洞,又用另一只手捂住她腹上的另一个血洞......
啊,我的心像是碎了,我的灵魂一定已经丢掉了半个。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我的嘴唇因某种情绪而颤抖着,只喃喃地重复这一句苍白无力的话语。
她那粘稠的、温热的鲜血把我的手染红了;她洁白的胸脯被自己的鲜血给染红了。就像是枪弹射穿了她的身体,暴露出了里面淡红色的蜂窝状组织。
我看着她浸透鲜血,染红了的胸脯。顿觉万分痛苦,阵阵无力。
我捂不住她伤口的流血。
眼见地上的血泊越来越大,脚下的血液越来越红,忍冬的脸却愈来愈苍白。
她的身体越来越轻飘,似乎成了一张薄薄的白纸,好像随时都会升空飞走——好像随时都会离我远去!
我的双眼模糊,再也止不住泪水流淌。
我的手寒冷而苍白,颤抖而无力。
这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处,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的感觉,宛若一柄利剑,从我的头顶直贯彻到脚底。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只能不断地自问,却没有得到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血液已经流干了,从血洞里面再无半滴鲜血。
我从一旁拿过她的衣服,擦拭着她身上的血液。
奇妙的是,经过我的擦拭,她身上的血迹竟一下子被清理干净了。但那暴露出来的,蜂窝状的组织,却还是触目惊心!
不一会儿,我眨了眨眼,她身上那两个看起来似乎是枪弹造成的血洞竟然也奇迹般地愈合了!
我震惊于眼前的奇迹,正要破涕而笑——
这时!手中怀抱着的忍冬,笑了。
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笑。她的嘴角向上牵了牵,像是在嘲讽。
心,霎时像被铁锤猛击一般疼痛——在我的记忆当中,忍冬从来不会对我露出这种表情。
这疼痛里,七分是错愕,三分是自责——这是猝然间遭遇的意外啊!
她忽而开口了,声音宛如幽灵般空灵:“呵呵,秋心哟!无能的你,只会给死人擦血!”
!!!
一刹那间,梦镜轰然破碎......
秋心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枕头上已经湿润一片——那是他的泪。梦中,那股有如铁锈味一般刺鼻浓烈的血腥,梦醒依旧萦绕不去。
忍冬的身体一点点变冷的触感,哪怕是在梦醒之后,也仍然鲜明地残留在脑海中。
他拿过床头柜上的相片,痴痴地看着,喃喃自语道:“只会给死人擦血么?我还真是,无能又无力......”
回想起在“红皇后游戏”中发生的命案,自己根本就不能提前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出出悲剧发生。哪怕在后来将凶手绳之以法,也为时已晚。
况且,本次已经发生了三次命案,而他却一无所获!
说是只会给死人擦血,也毫不为过。
“忍冬,连你也这么说啊......”他叹了一口气。
秋心低头看了看手环上的时间:离闹钟响起之时不远,6点01分。拉开窗帘,清晨披着赤褐色的外衣,已经踏着东方高山上的露水走过来了。
起床洗漱!
换上了一套运动服,他走进卫生间。水龙头流着水,潺潺的水流在水盆的出口处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秋心伸手触摸清凉的水流,兜起一捧水,带着它狠狠地拍向脸庞——人马上变得清醒了。随后,他拿起一旁的电子剃须刀,在湿润的脸上刮下胡子,再用手接过清水把面容洗净。最后,从墙上拿下挂着的毛巾,将脸擦干。
再看了看手环上的时间:6点15分,晨跑。
秋心晨跑的地点是一处景色优美的公园,此时人不多,大多数都是一些来晨练的太极老人家。当然——也有像他这样子坚持晨跑的人。
园内空气清新,使人神清气爽。跑道围绕着三个足球场大小的湖泊而建,岸边斜生着一株株杨柳,它们的毵毵的枝叶倒映在明镜一样的湖水之中。道边载着一棵棵树,枝叶蓬勃得遮挡了阳光,唯有一点点细碎的空隙拼接着残缺的天空。
一棵棵树站在这儿,枝干上布满了岁月的苔痕,顶一头蓊郁苍翠,不言不语。这是秋心一天里最为放松的时间,在这短短的晨跑内,他可以不用想其他任何的事情。抛弃烦恼,获得暂时的宁静,小小地“躺平”一下,忘却忙碌的疲倦、摆脱噩梦的余力。
看着周身的大自然,秋心只觉很解压!
恍惚间,秋心的视线被路边一名男子所吸引。这名男子高高瘦瘦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面色苍白,留着一头银白色的中长头发。穿一身黑色休闲服,一双白色运动鞋,右手上戴着计步手环。
他的年纪与秋心相仿,看起来二十岁左右。
青年的气场,拨动了秋心历经生死而得来敏感神经。秋心隐隐感觉到,他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质,与他文质彬彬的外貌不相符合。这一种感觉,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刃被装进了剑鞘内,韬光养晦,不露锋芒。
秋心觉得他有点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忽见男子的眉宇舒缓,却也难以掩盖双眉之间本来的竖纹。秋心顿时冒出一种想法——这名男子的内心中,想必也有无尽的忧思,与自己似乎是同一类人呢。
秋心好奇,驻足在男子的身旁观看:“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只见这名男子踮起脚尖,陶醉地将鼻子凑近树枝上的一朵淡雅的花。
睁开眼,男子见秋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便笑了笑,说:“花很香。”
秋心也莞尔一笑,慢跑着走了。
......
回到了SWZ大厦的办公室,秋心坐在办公椅上,撑着下巴沉思。
“关键词:红皇后游戏、无形之刃、三位受害者都是男性、激光类或者高温类致命武器、惯用左手、身高一米八左右......”
越思索,心越烦——
梦中的话语:“呵呵!秋心哟,你只会给死人擦血。”宛若恶魔的低语,教堂的钟声,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无论深呼吸多少次,无论拿过茶杯喝了多少口水。他,根本就无法冷静下来!
“奇怪,到底该从哪个地方入手?”秋心毫无头绪,只能不断地拧眉沉思。
就这样,秋心闲置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
下午,当闹钟响起,秋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要兼任七名新人的“体术导师”。他缓步走向训练室,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