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6日。
我是凌曦(凌晨的日记本中夹杂着一页凌曦自己的日记),趁我现在还足够冷静,想要把这一段时间的心情都记录下来。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了,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污蔑、诽谤还有谩骂和诋毁,线下跟踪和性骚扰,从未休止。维权之路既很长又很苦,太累了。
这几个月以来,我总是被负面情绪所裹挟,除了悲伤、愤怒、委屈等等情绪之外,再无快乐和幸福。
由于面试频频受阻,我决定转换一个方向,选择在学习上进行深造。
但如今,我陷入了一个可怕的空虚中,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无,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一切都像过眼浮云,那么轻飘飘,那么难以捉摸,又那么辽远。
空虚的悲哀包围了我。
1月16日。
生活依旧受到滋扰,谩骂声、性骚扰、污蔑和诋毁等等层出不穷。
压力很大,病症又加剧了,我的思维变得异常缓慢,现在就连读一本简单的故事书都觉得十分困难,更别说是一叠晦涩难懂的考研资料了——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就学不进去。
心烦意乱,痛苦难堪,在备考资料上多停留一秒钟,心里的紧张就更进一步,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注入了心里似的。煎熬得忍受不住。
如果生活能像从前那般宁静,网暴全都消失不见,那该多好啊!多希望自己的清白能够得到证明,多希望网络上的各路魑魅魍魉离我们远去。
还好,小晨在学校内,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1月30日。
压力进一步加大,来自所谓【正义网友】的指责不见消减。电话满是短信轰炸,我已经把自己的电话卡拔了出来——反正换了还是能找到。
我常常出现认知功能的问题,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败,就会觉得特别糟糕。
那种感觉,是明明知道自己的悲痛尚未爆发,仿佛从头到脚都是空的,已经变成一具徒有人类外表的一岁躯壳。
因为学习资料常常读不入脑子的缘故,我的脑海中经常有一个小人在说话:怎么办?现在的我好没用,已经没有价值了。可是这样的话,就会让那些见不得自己好的人得逞......
啊!!!好苦恼,左右为难,甚至是两者皆不可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是一种最剧烈、最长久的痛苦,而且这种痛苦是无法向他人倾诉的。这是一种对自我的怀疑。
不仅如此,本来小小的难过,会被加工成重度的悲伤。很容易就会越想越多、越想越乱,深陷在情绪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例如,当我走在马路之上,哪怕别人只是不经意地看多了一眼。我的脑海里就会不自觉地想:她/他是不是知道我?是不是很讨厌我?
又如,当我看到如潮水般源源不断涌来的骚扰短信时,我会不自觉地想到,要是我没有发【WB】就好了;进一步,要是我们没有拍照片就好了;更进一步,要是我没有叫小晨来参加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影响到他。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我不好!
随后,我便会陷入无尽的懊恼之中,并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流下悔恨的【泪水】。
2月26日。
审判还在持续,记忆力大大下降,我常常把刚刚想要做的事情忘记。
我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很容易冲动发脾气、很容易就哭,会控制不住地焦虑、恐惧,就连睡眠也不再规律。神经变得异常敏感,多疑、忧虑,我常常感到劳累。现在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有乐趣,这些生理上的病变加剧了内心的忧郁。
睡不好,学不好,一切皆是虚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受到了严重的阻碍。
好痛苦!我好难!
之前常听别人说,抑郁症的人有自杀倾向,会觉得不想活。那时的我未能理解——你都有勇气去死了,为什么没有勇气选择继续活下来呢?
现在我理解了,这种不知把心往何处安放、睡不着觉、生不如死的感觉——好累、好痛苦、好想安静一会儿。
脑子里好混乱。
啊......又来了,内心莫名的酸楚,莫名其妙地感到悲伤。眼泪已经滴到了纸上,我已经冷静不下来了。
好想获得解脱。
如果服用安眠药,真的不会感到痛苦吗?
2月26日,晚。
那通电话之前,我整个人只想着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手续寻求解脱:我的遗书应该怎么写?我的私人物品还有虚拟账号该归小晨管,还是交给我的朋友呢?小晨若是看到我失去呼吸,将会怎样的悲痛?
如果我选择一了百了,那么这天边的晚霞,树林的风声,我喜欢摆弄的花花草草,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我的挽歌。我将静静地睡在床上,冷眼看这鬼域世界的炎凉沧桑......
可是,在那通电话之后,我动摇了。我最舍不得的,还是我的弟弟凌晨。他是我最最珍贵的宝物。但我真的好累好痛苦,光是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就让感到我身心俱疲。
怎么办?心里好纠结。
......
像清水一样的清澈的晚霞从晦暗的天空中飘射,清风飘进了我的房间。这么美好的晚霞呀!可惜,这是我一生中最后的夕阳,我要向世界告别,向所有支持我的人说一句抱歉——特别是我的弟弟,凌晨。
我紧闭着眼睛,忍住内心的痛楚,躺在房间的床上。
刚才服下了大量的安眠药——因为这几个月以来一直睡不好,所以备了好多。
我的全身仿佛一刻一刻地向地狱沉沦。好像有人在把我拽下地狱......
被歪曲、被污蔑、被诽谤、被骚扰、被围攻、被辱骂......
来自19区的恶意,全都压在了我的肩头当我沉沦到地狱的底层,我的生命就停止了。什么都不可怕了,再也不会发生灾难了。该失去的东西都失去了,幸福的梦,幸福的幻觉,清誉,健康,事业......
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我的人生已然到了尽头。
再也感受不到快乐,再也没有幸福,所谓人生的希望都已失去。
我的心呐!只要死了就好,只要死了,就会感受到安宁!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也是我最最悲切的衷心的愿望。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低的要求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摆脱走投无路的现状,那么死亡就是上上策!
你来吧,死亡。我要躺在合欢的床上,是死神,不是男人,来做我的新郎!
也许是我的心已经沉沦到最底层,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仿佛从来没有这么宁静过,像是在用自己的手小心地捧着自己的生命。
这美妙的晚霞,已经有多久没有出现了?
对不起,小晨,姐姐真的好累,真的好想睡一个安稳觉。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分割线——
四年前,2月26日,晚。
冬季是严酷的,雪落的时候,初时如鹅毛,漫空飞舞。随后如扯絮团一般,大团大团地朝下落。朔风一吹,如沙、如粉,整个宇宙变成一片白色的混沌。19区像是被严寒冻僵了,覆着裹尸布般的雪,死一样冰冷的白雾在风的驱赶下沿着各色的高楼大厦飘荡。
此刻,我正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手里拿着一袋刚从超市买来的菜。
“今天买到了很肥的海鲜,凌曦姐姐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我的嘴里喃喃。
街灯是圆球状的,像是一颗颗珍珠放大了几万倍;它们集结在一起的时候,又像一串葡萄。由地是玉兰花瓣状的,这些花瓣有的像含苞待放,有的已经微微绽开。
我被这些街灯给迷住:“真美。”
走着走着,突然之间,我的眼皮疯狂地跳动,就像地震来临前,狗狗总会未卜先知,给主人吠叫提醒一样。我内心中,一股不详的预感升腾而至。
一个电话打来,上面显示的是家里的老式固定电话的号码。
我知道,这一定是凌曦姐姐。
“小晨。”
“凌曦姐姐,怎么了?”
“你在买东西吗?”
“嗯,我买了很肥美的海鲜,今晚我们下厨,一起痛痛快快地享用晚餐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听到凌曦姐姐哭泣的声音。
“姐,你别哭。我马上就回去了。”
“嗯。”
我慌忙朝着家的方向跑去,暴风雨般的不安一直在冲击着我,一会儿也没停过。
“姐!姐!”我推开了门,家里死一般的寂静,不见丝毫生息。
连灯也没开么?我打开了灯,客厅上并没有人。
我急忙又冲去凌曦姐姐的房间,却见房门反锁,任我如何敲动,里面传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快回应我啊!凌曦姐姐?!我今天买了好多的菜,还在等你一起呢!
一股强烈的不详感冲击了我的脑海,心情一下子变得焦灼起来,是那种心急火燎的窘迫。我掏出了房门的钥匙,使劲地嵌进去,旋转起来!
门,开了。
床上是一名女子,她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微微闭着,似乎睡着了。头发飘散在枕畔,脸像纸一般苍白。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好像要说什么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一幅薄被盖在她的身上,遮掩了她的手还有下半身。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心中祈祷了一万遍:那不是凌曦姐姐、那不是......
可我的理性却告知我,不能自己欺骗自己。
除非亲眼看过,不然,我无法相信那就是她的躯体!
她的胸脯没有任何呼吸时的起伏。
我凑上前去,瞧了瞧女子的脸,瞳孔猛然放大——我惊觉地发现,那张憔悴的、聊无声息的脸,是我姐姐——凌曦的。
我吞了一口唾沫,喉结跟着耸动了一下,伸出颤颤的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经没有了呼吸。
!!!
顿时,犹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扎进了我的脑壳。我两眼发黑,呼吸几近窒息。左胸疼得厉害,像是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这是死神在刺我!
他是那么的残酷无情,可又为什么不给我来个痛快呢?
我掀开了姐姐身上盖的被子。
啊!她的血凝结了,关节都已经硬了!生命的气息,早离开这两片嘴唇了。死神降临,就像来得太早的寒霜,无情地摧残了人间最娇艳的一朵花!她蜜糖似的呼吸都让死神给喝干了!
她躺在这儿,鲜花似的一朵,给死神采摘了。死神来做我的姐夫,它娶走了我亲爱的姐姐!
为什么?为什么死神要夺走我人生中唯一的一道光!
为什么呀!
命运赐予我不完整的家庭,却在另一头赐予了救赎我的天使。可死神,却将救赎的机会无情地摧毁!
残忍的死神,残忍的网民!
我不想活了,把一切都归给死神吧——生命,财产,灵魂,一切都属于死神,让死神来做我们的继承人!
我悲伤地恸哭起来,脑海里泥石俱下,那片顶着的天,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