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我都没能再见过陈昭一面。
他们家变得很安静，就算敲了门，也没有人会来开门。
比起他们家的沉寂，我们家最近却是热闹得匪夷所思。
我不明白，以往母亲的同事或者上司很少会来家里拜访的，但这几天却是络绎不绝。
而且每次他们一来，我必定会被赶回房间，连房门都会被母亲锁上，容不得我听见丝毫。
大概因为是商业机密，我没有多想，她不管我，我倒也落得个清静。
只是，每次她的那些男性上司来时，总会盯着我裸露在睡裙下的小腿看。那种目光仿佛恨不得把我吃干抹净，我很厌恶他们。
不久后的一天，当我放学回来后，发现母亲做了很丰盛的一顿晚餐，她高兴地告诉我，她升职了，现在是她们餐厅的一个经理。
她很少露出这么开心的表情，我也笑着为她庆祝。
初二期末时，我依然没有见到陈昭，直到暑假快结束的那时，我才在街上看见了他。
那天，我只是和聂以晴一样像平时那样逛街，却不曾想会遇见他。
他就在一家快餐店中，身上是沾着油污的围巾，额头满是汗水，手上端着给客人的饭菜，原本白净的脸被熏得红润。
我没有告诉聂以晴，只是让她先回去，说我还有东西忘记买了。
看着那个忙碌的人影，我没有直接上去找他，而是在周围找了家奶茶店坐着，静静地等待。
直到晚上九点，他才从快餐店走出来，我连忙拿了瓶水，匆匆追了上去。
在狭窄的街道处，我堵住了他。他对我的出现显然很意外，愣了一会，而后转身就走。
我不明白他为啥要躲着我，气冲冲地追了上去。只是，腿短的总归追不上腿长的。
眼看那背影越来越远，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装成不小心摔倒的模样，坐在地上哀嚎。
果然，听见我的动静，他马上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犹豫不决。
“哎呦，好痛！”
声音一出，他快步朝我跑来，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是担忧。
等他一靠近，我就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生怕他又跑了。
“怎么回事，伤到哪里了？痛吗？”声音出奇的温柔。
“很痛，走不了路了，你背我！”面对这种喜欢沉默的人，耍无赖是最有用的。
听见我说的话，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面露难色。
“反正是你害的，你要负责。”
我嘟着嘴，倔强地盯着他。
“我衣服有点脏。”
“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实在拗不过我，他苦笑着背对我蹲下身子，我赶忙趴了上去，这样他想跑也跑不了了。
等到被他背起来的时候，我这才发觉我们现在的姿势有点暧昧，气氛更是尴尬不已。
本来有很多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只剩：“你好像瘦了，还黑了。”
“是吗？”
他好看的眉毛弯了弯，似乎笑了，侧脸的轮廓一片柔和。
“喝水吗？”
不等他回答，我就将手中的水递给他。
他接过水，拧开瓶盖后，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性感的喉结有节奏地起伏着，在月光的映衬下，尤为撩人。
我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赶紧转移视线，问出了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你这两个月去哪了？为什么不来上课？还有陈雅呢？”
他侧过脸看我一眼，脸色晦暗不明，沉默了许久后，说道：“陈雅现在在医院，她的腿需要定期接受治疗。我...需要钱还医药费。”
医药费加上生活费，是笔不小的数目吧，即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现在承担的压力。
“你妈妈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她不是我亲生母亲，只是我的继母。”
我一时怔住了，完全没预料是这样的，从他冷清的声音中，我能听出陈昭对她并没有多少感情。
“陈昭，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你以前的事吗？”
“好。”
就在我以为他一如既往般选择沉默时，他淡淡开口。
“从我记事起，我和陈雅就都在孤儿院了。陈雅从小就不能行走，其他孩子总是嘲笑她是个瘸子，我就跟他们打架，被群殴时，我总会盯着领头那个孩子往死里打，即使每次都浑身是伤，也不让他好过。我凭着这个狠劲，其他人都不敢再惹我们。”
“后来，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来到了孤儿院，他们对我很满意，想要领养我，但我死都不肯，除非连陈雅跟我一起走。他们无奈之下只能将我们兄妹都领养了，我很感谢他们愿意接受陈雅，从那时起我就认定他们是我的父母了。”
“他们对我们很好，特别是母亲，待我们就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女一般。那段时间是陈雅笑得最开心的时间。父亲是个正直的人，他很爱母亲，他们经营着一家餐厅，名字叫做君怡餐厅，各取夫妻一个字，餐厅的生意在周围算得上最好。”
“家里经济条件还算得上富裕，他们把陈雅送到医院，给她最好的治疗，想让她能恢复行走能力。我本以为那时的一切是上天给我和陈雅的补偿时，但上天却在接下来给了我答案。”
“母亲并没有告诉我们，她早已身患重症，这也是她无法生育的原因。在某个天气阴沉的早上，我看见父亲颓败坐在地上，眼神中没有了以往的意气风发，母亲就是在那个早上去世的。”
“失去了母亲后，父亲变得郁郁寡欢，但仍用心经营着餐厅，那是他和母亲的心血，他也依然对我们很好。然而，餐厅出事了，很多客人吃了饭菜后进了医院，诊断结果是食物中毒。”
“这么严重的事故，彻底击垮了父亲，但他很不甘心，餐厅的每一批食材都是他亲自审查的，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他怀疑是竞争对手鼎然餐厅下的手脚。那段日子，父亲越发消沉，也是在那时，他娶了仰慕他已久的继母。”
“但餐厅的事怎么查也没有结果，面对巨额的赔偿和生意日下的餐厅，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他开始酗酒，家暴继母，将怒火牵连到我们身上。”
“但你知道吗，即使是那个时候，他依然会去借钱给陈雅治病。”
“再后来，餐厅倒闭，为了躲避追债的人，我们搬到了平安公寓，后面的事你也知道的。两个月前，他们离婚的几天后，当我回到公寓时，我在楼下看到了他的尸体。”
他缓慢地说着，那么平静的语气，仿佛说的是另一个人的事情，但我知道，他说的每一件事都让人难以承受。
我许久才回过神来，努力平缓着心中翻涌的情感。
许久都没有声音，路旁的灯光影影绰绰地照在他脸庞上，留下斑驳不一的痕迹，配上他眼中的幽深，我忽觉他身体很冷，不由抱紧他的脖颈，用力贴近他，试图传递去温暖。
陈雅虽然天生残疾，却总能收获周围人的关爱，而陈昭，他承受着父母的怒火，还要呵护着妹妹，受了伤，却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抱歉。”我苦涩地说道，是我让他回想起这些痛苦的回忆。
“其实，我也不甘心。父亲那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最终却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他死之前，已经查出了鼎然餐厅的一些猫腻，我会顺着查下去，如果真是他们干的，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还父亲一个清白。”
我第一次在他的语气中感受到愤怒，他的眼神不再冷淡，像是染上了烈火。
鼎然餐厅？我记得母亲工作的那个餐厅好像就叫这个名字，但应该只是巧合吧。
在这之后，我让陈昭带着我去了陈雅所在的医院，路上顺便买了点零食。
在医院里，我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陈雅，她显然心情不是很好，但我的到来还是让她很高兴，我们聊了许久，离别时，我偷偷地在零食袋中塞入了我身上所有的钱。
和陈昭打过招呼，我快步离开医院，想在他们发现前溜走。
但是腿短的还真的比不上腿长的，没多久我就在外面被陈昭拦住了。
他将钱塞回来，我用力退回去，他再塞，我再推，他再塞，我再推，就这么僵持下去...
我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再塞，我就喊人啦，说你光天化日之下非礼良家妇女！”
“现在是晚上。”
“我不管，你不准再塞，唉呀，就当我借给你的了。”
他脸上满是苦笑，无奈地看着我，说道：“那好，我就当你借给我的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上学？”我眼露期待地看着他，笑着问道。
“...开学吧。”他看了我几眼，扬了扬眉毛说道。
“对了，我刚才忘记问你了，你之前为什么要躲着我？”
想起这茬，我一脸不爽地盯着他的眼睛。
“...”和我预料的一样，他选择了沉默。
“不会是因为我妈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妈妈平时对我的严厉和责骂，他都看在眼中。
“阿姨不会想看到我和你待在同一个地方的，而且，我现在被那些人追上门讨债，只会拖累周围的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妈是我妈，我是我，再说了，那些追债的人难不成还能无视警察？你别跟我说，你下次看到我还是会绕着走？！”
他点了点头，我被他这个回答气得说不出话来，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