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冷雨。
云闲宗的后山墓地内，云锡独自站立在此，神色迷惘。
他的发丝中夹杂着细小的水珠，衣裳也渐渐印上痕迹。
可他不在意，仍是一动不动，紧紧盯着眼前的墓碑。
“师兄？”
身后忽然响起呼唤，云锡肩膀微微一动，这才转过身去。
来者是位体态娇小的少女。
正是含苞待放之际，少女青丝梳得齐整，脸颊略显肥硕，眼睛又大又亮，看着可爱，讨人喜欢。
她名为宁珞瑶，是掌门亲传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师妹。
这位小师妹乖巧活泼，自打进了宗门，就备受大家宠爱。
云锡也是。
同样作为掌门的亲传弟子，他与她相处的时日更多，关系十分亲近。
见了她，云锡这才有笑容。
“哦，原来是小师妹。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来看看你……”
她撑着伞向前迈了几步，脚步很轻，声音也很轻。
但她没有站到云锡身旁，而是在离他十数步的距离处停下。
“二师姐说，你不在屋子里，多半就在墓地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
“多谢师妹关心……天有雨，这墓地也不是好说话的地方，我们往回去，路上边走边聊。”
“嗯。”
宁珞瑶点头，随即转身。
云锡再度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刻字。
“云闲宗弟子林落尘之墓”。
悲从中来。
大师兄，你怎么会突然遭遇不测呢？
——
雨大了些。
从墓地往住处的路程不算近，可二人谁都没有动用身法赶路。
只是在慢慢走。
并不宽阔的石板路被溅上泥水，云锡走在左侧，宁珞瑶走在右侧。
“师兄，共用这把伞吧，免得湿了一身。”
“好，多谢师妹。”
宁珞瑶将伞递去，云锡顺势接过。
二人肩并肩，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撑起的伞更靠右一些，她低着头，不再有言语。
云锡看了她几眼，微微一笑。
“怎么，师妹有心事？”
宁珞瑶的身子明显一颤。
“没有啊。”
“怎么没有？平日里你都是笑盈盈的，话可不少，今天这么沉默，该是有心事。莫非……”
“莫非，莫非什么？”少女磕巴了一下。
“莫非是喜欢上哪个俊俏的少年郎，正在朝思暮想呢？”
“哪、哪有这种事！”宁珞瑶撅起小嘴，用肩膀轻轻顶了云锡一下，“师兄坏死了，这种话也乱说的！”
云锡笑得开心：“哈哈，好好好，是师兄的错。那你这闷闷不乐的，总有事情吧？”
“……”似乎是有所思量，过了好一阵，宁珞瑶才开口，“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大师兄的事而已……”
笑容立刻少了几分，云锡心中不是滋味。
良久，一声长叹。
“唉！”
“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
“大师兄人多好啊！他温和，有耐心，待人有礼，既是风度翩翩，又天赋异禀，文能吟诗作对，武能力克群雄，外能涤荡妖魔，内能锅底生花。”
“我宗门上下弟子，没有不仰慕尊敬他的。就连他门他派，提起大师兄也是称赞连连。”
“大家都觉得他必然是修行界未来的璀璨明珠。”
“可是，怎么就，怎么就天妒英才，让他这么年轻就折损了呢！”
感慨到此，他紧紧握拳，满腔愤懑，却无处抒发。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对大师兄下了毒手！可恶，可恶！”
“所以，师兄，大师兄的死，应该和你，没关系吧？”
！！！
一句怯生生的忽然发问，竟如同有了诅咒，令他的脚步再也迈不动半分。
他怔怔地偏过头，看向了身旁的少女。
少女只与他对视片刻，便不敢再看，只得低下头去。
“师妹，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大师兄的死，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吧……”
那声音细如蚊子轻哼。
但云锡听得一清二楚。
雨更大了。
“师妹，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大师兄的死，和我有关？”
宁珞瑶没有作答。
但不作答，也是一种回答。
云锡咬着牙，四处张望，努力深呼吸了几口。
“师妹，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因为有人这么说……”
“谁？”
“就是，就是……很多人，都这么传的……”
“……”
云锡沉默，眉头凝蹙。
没有听到声音，宁珞瑶偷偷抬眼看他，发现他还在盯着自己，连忙斜眼躲过去。
他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小师妹，原来你不是因为关心我才来找我。你是想来质问我的，对吧？”
“难怪我一直觉得你比平常奇怪，原来是不好开口。”
“小师妹，这种话你也信？”
宁珞瑶紧紧抓了**口的衣领。
“我，我不知道，所以，所以我来问问……我，我是不想相信的，只是大家都说，师兄死后，唯一得利的人就是你，所以你很有可能……”
“那也就是并没有完全否定了？”
“……”
这次轮到宁珞瑶沉默了。
见她不说话，云锡猛地抓住她的肩膀，狠狠用力将她转身过来面对自己。
“宁珞瑶！”
“你扪心自问，平日里我待你如何？”
“难道这些年我给你的印象，居然会是个杀害大师兄的恶徒？”
宁珞瑶缩紧了身子，大气也不敢出，眼泪唰唰下落。
她看着眼前的云锡，脑海中有了许多回忆。
自打她入宗拜为掌门亲传以来，作为师兄的云锡，对她的指导和照顾是最多的。
她闯祸了，是他为她说情；她被关禁闭了，他也总会过来，在外边陪她说话解闷。
他会在寒冬里给她煲暖暖的汤，会在夏日带她去抓萤火虫，有咒法上不懂的地方，他也会一遍又一遍给她讲解示范，直到她能明白……
这么温柔的师兄，她当然不愿相信他会犯下罪行。
可是，有一句话说得好。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本就是懵懂年纪，正是心思敏感，还难以自我思考的时期。
而如今整个宗门上下都充斥着对云锡的指指点点，无数的人在她耳旁吹风，说云锡与大师兄的死有关联。
毕竟大师兄死后，原属于大师兄的婚约，就直接落到了云锡头上。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一次两次的，她还能出言反驳，但时间久了，说的人多了，她也分不清了。
到底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她不知道。
所以，她傻傻地来找云锡询问。
但这种怀疑，伤透了云锡的心。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眼中泛起红丝，手上的力度也不自觉地增强些许。
少女哭哭啼啼：“师兄，疼……”
这柔弱的模样让云锡一愣。
他收回了手。
“抱歉，师妹，是我激动了。”
“我只和你这么说，大师兄的死，与我绝无关系。”
宁珞瑶擦着眼泪，没有回话。
云锡本想继续说上几句，但又忍了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徒留一丝苦笑。
“……呵呵，信不信我，都随你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把伞塞回到宁珞瑶手中，随后大步踏入雨中。
宁珞瑶想要喊住他，可在几番蠕动嘴唇之后，还是放弃了开口。
她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直至雨幕淹没他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