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德加德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
在寂静的深夜里,回想起昔人俏丽的身姿,恍惚之间萨莎也觉得有些触不可及。
希尔是个神秘的家伙。
萨莎一次也没有去过她居住的修道院,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她。
她有时候很忙,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影。
有时候大概是忙完了、她又忽然出现在萨莎的身边,黏着缠着要和小萨莎一起去踏春郊游。
她在修道院做什么呢?
萨莎想了好久,只模模糊糊地回忆起希尔有一次说“我的工作是校订乐谱和礼仪规范”。
是了,她是一个音乐家。
两人第一次相遇,便是在皇家魔法学院的花园里。
那里有一处路边钢琴。
萨莎在那里弹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
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已有许多年,许多旧日往事都已经忘却。
但有些技艺却像本能一样刻在萨莎的骨子里。
那时希尔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认真地听完了一曲。
“这是什么曲?”希尔德加德略显虔诚地问道。
萨莎如实以告,但却没有说这是来自异世界的大作曲家。
只说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遥远的地方呐。”希尔德加德轻轻地笑了起来,灵动的眼睛好似两弯月牙,“有多远?”
“天和地那么远。”萨莎答道。
希尔取来一杯饮料,递给萨莎。
那东西像是一种发泡的橙汁,帝国人管它叫“圣托里尼日落”。
有了吃的喝的,两人便坐在树荫下闲聊起来。
起初萨莎还有些矜持拘谨、并且比较谨慎。
作为穿越者,向本世界的原住民提起另一个世界的事,可能会给自己引来灾祸。
不过后来和希尔相处得多了,萨莎也就放开了心防。
毕竟,喜欢音乐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嘛。
在萨莎看来,希尔是一个很真诚的姑娘~
萨莎不喜欢人群吵闹之处。
希尔也就因此不再去参加酒席和宴会,而是总陪着萨莎在安静的湖边吃烤肉。
不过希尔有时候也会夸夸其谈。
她喜欢喝混合果酒。
喝得半醉不醉的,便会常常向萨莎吹嘘自己的厉害。
就算被萨莎戳穿,也好不气馁。
只是嘿嘿一笑,企图萌混过关。
“宝宝,你可千万别小瞧我啊~嗝!就、就算是女皇身边的近臣,我也能说得上话!”
一听这话,萨莎便说:“哼,你只是修道院的小修女罢了,听你这话还以为你是院长呢。”
“哎呀!”希尔咕嘟咕嘟又喝下半瓶,“我不当院长,只是因为我不想当罢了。”
“嘁,希尔喝醉啦。”
“没醉。”
“你都说胡话了。”
希尔摆了摆手:“哪有说胡话呀,我说的句句~嗝~属实。”
“肯定醉了!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好吧,那宝宝帮我喝一点怎么样?”
“你还不是我的母亲呢!怎么老是喊我宝宝。”萨莎含羞带怒,“不跟你玩啦。”
结果最后还是萨莎帮忙喝光了剩下的果酒。
眼前的天空充满了晚霞与红云交织的迷幻色彩,脚下的草地也不真实地摇晃了起来。
那天大家都喝醉了。
“宝宝,你说的那个遥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们生活得怎么样呢?和我帝国相比如何?”
希尔的声音就像飘荡在天边,却又好像近在咫尺。
“呜,我们那里生活可好了。”萨莎自豪地比划着,“我们可以造出巨大的铁鸟,在天上飞!只要坐在那个上边,只需半天时间就可以到达万里之遥,不需要自己飞过去。还有长长的铁皮车,从奥林匹斯到皇都那么远、却只需要一杯茶的工夫。”
“喔!听起来很棒。”希尔说,“那人们吃得怎么样?穿得如何呢?”
“大家都可以穿上各种颜色的衣裳!”萨莎说,“至于吃得嘛,就算是在冬天,也可以吃到反季节的蔬菜~就算待在内陆,也能吃到海边的鱼虾。”
“那么厉害?怎么办到的呢?用冷冻和加热魔法吗?”
“嗯……但不是魔法啦。”萨莎想了想,“用电力,石油,温室大棚,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也许和魔法差不多,但在那里即便没有魔法的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真好!”希尔的脸上微微浮现出一阵向往的神色,“那么那里的魔法师做什么呢?”
“魔法师呀。有各种各样不同的魔法师。”萨莎说,“其中大部分都在探寻着怎样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美好。”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希尔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
萨莎根本插不上话。
“看看我们的魔法学者!”
“帝国建立以前,几乎所有的魔法师都只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研究怎么样使用威力更大、杀伤力更强的魔法!”
“魔法师的高下只用谁取决于谁放的火球更大、谁的冰墙更厚实!”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强大,就理应得到更多、理应占据高位。”
“谁都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自大一统的罗马帝国崩溃之后,多少王朝在北方大地上兴衰起灭,多少女儿杀死母亲、儿子杀死父亲、将军屠戮君主、魔法师取代旧王族。”
“在高阶魔法的巨大破坏力之下,连续在道路上行走几天都看不见完好的村庄和城镇……她们就算得到了王位,又到底在统治些什么?”
“少有人想过,魔法可以用来做别的许多事。”
“魔法可以毫不费力地收获,播种,改造种子的性状,培育更大的果实。”
“魔法也可以轻松地架起桥梁、铺设道路、开掘沟渠。”
“魔法让我们团结在一起展望未来。”
希尔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耗尽了力气。
可是她幽蓝的眼睛里盈满了月光。
她遥望着彼岸,遥望着许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虚幻景象。
萨莎从来没见过希尔这般模样,不由得也愣了神。
“萨莎,我的宝贝,请告诉我。”不知何时,希尔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在那遥远的地方,人们一定感觉到幸福吧。没有战争,没有搏斗,没有种族对种族的倾轧。”
不,不是这样的。
在那一刻,萨莎才真正感觉到了希尔像个无力的小修女、双手合十虔诚地向天国的神灵祈祷,祈祷自己所幻想的一切不是一片虚无。
萨莎不敢将真相告诉满怀希望的希尔,只能点头。
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希尔也没有再追问。
两个醉了的少女躺在湖边的草坪上,旁边还有一架钢琴。
“再为我奏一曲吧,萨莎。”她说,“奏一曲远方的歌谣。”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那片广阔的湖边、在那微微泛紫的黑暗天穹下,萨莎弹了一首天鹅湖。
只有一小段,很小一段。
希尔睡着了,睡在系着彩灯的树下,无比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