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转折往往都隐藏在不经意之间。
自从学会使用聊天软件后,王小丽一下子变得黏人起来,在我每天离开家上班的时间内,至少会有六十条以上的信息轰炸而来,内容长短不一,涵盖日常、历史、武侠、科幻以及家庭伦理,其中大部分来自她收看的电视节目,小部分收集于小区邻居们的家长里短。
六十条说多也不多,但问题在于王小丽并没有掌握人类的正常文字书写能力,非要比较的话,大概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水平,所以我需要付出极大的理解和联想能力,才能略微读懂她想要表达的内容,一天下来,往往比处理工作文件还要疲劳。
好在她并不需要我对于每一条消息都认真回复,更多的像是在分享日常一样,我也就当做是多了一个额外视角观察她的生活。
正是有了这样的情况出现,每天下班之后,我又多了一份语文教学的额外工作,虽然偶尔会有点心累,但总得来说还是趣味性更多一点。
特别是每次我检查拼写作业时,王小丽那忐忑不安到尾巴都僵硬的样子,实在是充满了趣味性。
然后在这渐趋平静的某一天,来自王小丽的虫形外置视角里,突然出现了两位‘不速之客’。
“有人来了”
最初的这条消息并没有引起我的在意,因为王小丽在家时会帮我接收上门的快递,我只当她又在表述不清的写日志。
但马上,第二条消息紧跟而来,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劲。
“他们进安心领地,要赶吗”
在王小丽的表述中,我的领地通常是指卧室,可什么样的快递员会在送货上门的时候进入主人的卧室?
很显然,进来的并不是快递员。
家里进了小偷!
察觉到这一事实的我第一时间确认了王小丽的位置,得知她早在对方开门的时候就已经躲回了天花板上的巢穴中,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家里财物什么的并不重要,王小丽的存在不被发现才是重中之重。
不管是小偷误打误撞发现天花板上的入口,还是屋内失窃被人发现惊动警察,又或者最终王小丽在感受到越来越大的威胁后愤然出手,这些都是我无法接受的结果,我只能一边安抚着王小丽的情绪,一边请假火速往家里赶。
直到我走进小区的大门,房屋内的窃贼都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战战兢兢的站在自家门口,思索着一个能不动声色吓退对方的计策。
然而,门却自己打开了!
我和门内的身影四目相望,气氛就那么一下子僵住了。
只是僵硬并不是出于惊恐和慌乱,而是前所未有的尴尬和无所适从。
我和父亲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面了,停留在脑海中最后一张关于他的画面,是高高扬起的巴掌,和充满怒意的脸。
那次冲突始于一场未经我同意单方面开始的相亲,当时的我虽然已经初步体会到大龄青年的婚恋压力,但终究还是无法接受为了结婚的结婚,于是在那股毫不掩饰的抗拒之下,我搞砸了父母费心张罗的相亲现场,让女方的家长很是难堪。
这在人情社会的乡村是极其没有礼数的行为,向来传统的父亲在事后和我大吵特吵,最终动了手。也就是从那一年起,我再没有回过老家。
母亲每年都会过来探望我几次,所以我给她留了一把钥匙,省得她总小心翼翼的到公司楼下等我下班。只是不知为何,从那之后就偶尔会碰到她走得急的情况,等我收到消息赶回家,她已经留下东西坐上了返程的车。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真的走得急,我也从没想过那其实是顽固的父亲偷偷跟来又不想被我察觉的原因。
三年的时间在我看来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父亲却似乎苍老了许多,视线掠过他的眉角和鬓尖,一股酸楚就这么莫名冲进了鼻腔中,我强忍下眼底涌出的湿润,心里的愧疚却再也按捺不住。
最终还是母亲将我拉了进去,讶异的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不等我回答,她又马上喜笑颜开的抓住我的手,追问和我住在一起的姑娘到底是谁。
在当初补办酒席的那天后,我就在屋里追加了一整套女式生活用具,以弥补可能会再有客人上门的漏洞,只是没想到第一次发挥作用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看着母亲藏不住的笑意,和身后跟进来虽然沉默却同样有所意动的父亲,选择坦白了作为人类女朋友的‘王小丽’的存在。
就和当初的那些同事一样,第一次见到王小丽拟态的父亲母亲,表露出了极大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看他们的眼神,就差没抓着我的手问到底怎么把人家姑娘骗回来的。
王小丽曾经和我解释过拟态的功效,是在人类普遍价值观下根据每个人的心理预期进行修正的,所以当初因为吴永健的胡言乱语让所有人产生了某种心理暗示,才有了她一出场就惊艳众人的结局。
但现在看着父亲母亲的表现,我不由得表示怀疑,总不会是连母亲都认为我找个普遍价值观下的女友非常不可思议吧?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要说一开始还存在些许迟疑的话,那在王小丽熟练使用家里的厨房并展示出大厨级别的厨艺之后,父亲和母亲就只恨不得现在就拉着王小丽喊媳妇了。
有了王小丽的参与,许多话题就变得自然而然起来,虽然不可避免的要编造一些过去的经历,但在我和王小丽早已熟练的默契下,这顿迟来的团圆饭吃得很是温情。
谈及过往,父亲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和我碰杯后一饮而尽,随即拍着我的肩膀道:“过年记得回家看看,你几个姑姑都惦记着你呢。”
“没错没错,还有小丽也要来哦,阿姨到时候给你包团子吃,那新鲜的嫩菜团子这边可买不到,莫娃小时候也最喜欢吃了。”
母亲简直快把几个月的笑意都用完了,我自然乐意她喜笑颜开的样子,只是每每看到她亲热的握住王小丽的‘手’,我的眼皮总忍不住跳上两跳。
因为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当天返回,所以无论饭后我怎么挽留,父亲和母亲还是执意要走,我和王小丽亲自把他们送到车站,又是恋恋不舍的一番叮嘱。
我看着车子慢慢远去,心绪也逐渐纷乱起来,既有与过往和解的解脱,又有编织谎言和后续应对的惆怅。
而更让我讶异的是,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竟然看到身旁的王小丽满脸的‘伤感’,那还是我第一次从她的表情上看出情绪。
王小丽略显低落的抽出‘手’,将一副有些黯淡的金手镯交给了我,我认得那是母亲一直珍藏的,从早已过世的奶奶那里传承而来的首饰,手镯的价值或许一般,但内里蕴含的意义却并不平淡,我一时间也有点愣住了,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偷偷塞过来的。
“父亲和母亲是很好的人呢!”
王小丽的声音低低的,一股莫名的愁绪萦绕其中,我只当她是被离别的感伤所浸染,却怎么都料不到,此时的她已经做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