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理智亦或癫狂的赌注

作者:海黎 更新时间:2023/10/7 9:36:51 字数:6019

现在是盛夏,每一年的盛夏都一样,2019年的盛夏也是如此,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虽然在顾北眼中,每一个盛夏都是不同的,但每一个盛夏都会导向一个相同的结果,包括2019年的盛夏。

才走出医院没几步,顾北就点开了手机,上面有一条江邻发过来的信息,他说,他决定在今天早上向杜筱玥表白,当然,信息是他昨天早上收到的。

理论上,他没有必要再关心这条信息了,对于逃出这个虚假的世界一事,他早就放弃了,因此江邻无论想要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当然,自2016年以来,他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真相全部告诉江邻了,包括所谓的多重世界定律,这其中也包括确保玛丽和江邻二人都不会死于昨日清晨的方法。

现在已经快接近中午了,江邻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当然,顾北对此并不担心,哪怕江邻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与他无关,不过,他倒是能断言此时的江邻还活着,因为世界线没有发生变动,至于玛丽的话,他不好说。

他们眼前的世界是由太阳创造的,准确来说,是太阳根据人的意志创造的。

每一次观测者的变更都会产生新的多重世界,而新世界的基础定律则是观测者变更时,由新观测者最真实、最强烈的情感决定的。

毕竟太阳是不具有思维的,而观测者的眼睛,就是太阳的眼睛,观测者的意志,就是太阳的意志。

至此,在太阳的世界中已经发生了四次观测者变更,这个推论最早是由江邻提出来的。

事实上,大部分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都是经过玛丽和江邻的推论得出的,毕竟顾北可没有那样缜密的思维,因此他能做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地用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然后将他所看到的事实反馈给玛丽和江邻。

也正因如此,他已将总结出来的四条多重世界定律全部告知了江邻,对此,他不需要担心什么,也必须这么做。

毕竟这些定律大多都是由江邻总结出来的,他仅仅是传达而已。

他必须得在不同的世界线上一次又一次地对江邻重复这些话,这当然是作为他退居幕后的条件。

而且,这对江邻来说也是公平的,因为他有着非要离开这个虚假世界的理由,为了不让杜筱玥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哪怕是去尝试成为新的观测者也在所不辞。

“接下来,我要将把四条多重世界定律全部告诉你们,你们可要记好了,以后解释这些事情的工作就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了。”

不管经过了多少次世界线变动,顾北都会向玛丽和江邻解释这四条定律,毕竟这是他们三人共同努力的成果,在这之后,他将安静地活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然后等待着下一次世界线变动。

一重世界的观测者为……,一重世界的定律为……

这无疑是最明显,也是最容易理解的一条,尤其是得知了玛丽曾在国外天文研究机构工作的经历后。

在过去,玛丽就曾预言了2012年的太阳风暴,并希望其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在她眼里,太阳宛如无上的神明,将无知的人类“捧杀”于狂妄自大之中。

况且,玛丽还总是把“请不要轻易相信太阳的眼睛这句话”挂在嘴边。

二重世界的观测者为……,二重世界的定律为……

事实上,2012年的环状桥路上似乎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这起事故夺走了一个小女孩的生命,而玛丽则目睹了这起事故。

似乎是出于一种愧疚,玛丽主动接近并安慰了在事故中幸存下来的另一名女孩,还对她说了一句开口即后悔的话。

2019年的时候,女孩曾一口气看完了一部动画作品,名叫《命运石之门》。

三重世界的观测者为……,三重世界的定律为……

渴望回溯、试图拯救,是一切荒诞的开始。

不知何时,一次一次的回溯与拯救突然露出了真面目,变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杀害与失去。

于是,最初的希望被无法消除的愧疚取代,一切美好的回忆在绝望的寂静中戛然而止。

向太阳请求赎罪,而且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赎罪,奇怪的是,太阳接受了这一请求。

可当人们试图从太阳眼中去思索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时,悲剧就已经开始了。

四重世界的观测者为……,四重世界的定律为……

面对这同样真挚与强烈的情感,这将带来一种此消彼长的情况,就连太阳也犯了难题。

当第二次太阳风暴来临时,索性将本不冲突的情感一分为二,一个矛盾但自洽的新世界由此诞生。

这即使是人们最接近真相的时候,却又是人们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接近真相就要进入太阳更深的圈层,而人们的本意却是离开这个由太阳创造的虚假世界。

除此之外,四条多重世界定律之间似乎是有优先级之分,这和多重世界被创造的时间有关,也就是说,一重世界定律是最基础也是最具有决定性的定律,后面出现的多重世界定律都不能违背一重世界定律,其他的多重世界定律优先级可根据出现的时间以此类推。

顺带一提,由于他们眼前的世界本就是虚假的,因此所有的多重世界定律又是与现实世界相悖、或是根本不存在的。

当顾北抬起头来时,公交车恰好也已经来了。

从医院回到家里要不了多长时间的,可他却觉得,公交车开似乎行驶了很久很久,像是从某条世界线的2019年行驶到了现在的2019年。

今天似乎起得起有些早了,又或是有些晕车了,他忍不住在公交车上小睡了一会儿。

可他明明知道,这其实并不是倦意,而是记忆出现混乱的前兆。这种事情其实早在经历第二次世界线变动时他就意识到了。

正如同玛丽所说的那样,观测者能够同时保持两段记忆,除了在成为观测者前所处世界线上自2012年至2019年的那段记忆外,他还保持着每一次世界线变动前后的记忆,而且这样的情况应该会持续到在新的观测者出现为止。

    理论上,顾北可以通过对不同世界线的记忆进行比对,然后一步一步地逼近这个世界的真相。

可由于每一次世界线变动后所持续的时间很长,随着记忆的不断叠加,这样的能力对顾北来说反倒是一种负担。

毕竟他是个人,有思想,有情绪,而不是一台冷冰冰的机器,在知晓有关这个世界的全部真相并找到逃离方法之前,他的精神一定会崩溃的,届时新的观测者也会出现,使他之前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也正因如此,“经过无数次的世界线变动最终找到逃离这个世界的方法”,这样的思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是太阳用来欺骗人们的障眼法而已。

    反正,他可不想再为这些事情苦恼了。

    昨天曾发生过什么,现在正发生着什么,明天将要发生什么,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

    顾北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是先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房间里睡大觉,房间里开着空调,这让他不会再感受到太阳的温度。

他想着先睡上一觉,把精神养好了再起床打游戏,虽然国庆假期已步入尾声,而且他的暑假作业还一字未动,但他就是要抓紧时间享受难得的假期,这似乎是第一次,而且不是最后一次。

    在过去,他总是紧绷着神经,为了注定无法改变的事情做着无用的努力。

    他当然想带领大家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也一定会去做。是的,他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放弃的人,除非是迫不得已。

    想到这,他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像是在安慰自己。在一瞬间,他甚至有了一个有点自欺欺人的想法。

他想,现在他眼中的世界或许是真实的,而不是虚假的。

在这个世界里,杜筱玥并没有被交通事故夺取生命,而玛丽和江邻也在过着平常且安静的生活,至于杜语嫣,尽管她没法被当成一个普通人来看待,可起码她还能像个孩子一样感到快乐,而不是活在愧疚和痛苦之中。

是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些使他产生焦虑,并迫切想要去改变的事情其实才是太阳设下的阴谋,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不久前或是在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流血事件。

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被太阳欺骗了,毕竟“回溯过去”以及“世界线变动”什么的,这些事情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存在。

当时在和玛丽探讨这个世界的形成时,他不过是偶尔联想到了《命运石之门》罢了,可“世界线变动”这样的事竟然真的实现了,与其说这是一种巧合,他更相信这其实也是太阳的障眼法。

是的,这一次他并没有被太阳欺骗,他甚至耍了点小脑筋想要去欺骗太阳,想到这,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了。

现在是盛夏,每一年的盛夏都一样,2019年的盛夏也是如此,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正是在这样一个让人躁动不安的季节里,那个看上去十分冷漠的男孩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那就是,他要向自己最喜欢的女孩表白。

对于江邻来说,今天无疑是他人生中值得纪念的一天。

这一次,江邻没有将他随意翻阅的恋爱漫画奉为圣旨,因为顾北曾告诉他,那些东西是用不上的。

虽然江邻没法说服顾北,让他继续探索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但顾北对恋爱相关的事情却是意外的上心呢。

在顾北的指导下,江邻将漫画书丢到了一边。

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按照顾北所说的那样去练习,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是把一句最能体现他心意的话反复说出来而已。

他是提前出门的,甚至比预想的时间还要提前,不仅如此,他还在自行车扶手上挂了个小袋子,从袋口可以看到一副墨镜,似乎是为了屏蔽刺眼的阳光,可江邻在骑行前并没有将墨镜戴上。

这些都是顾北的建议,如果江邻想要保证自己能够顺利表白,而不是被一把匕首刺穿胸膛的话,那么他就必须得这么做。

当他到达环状桥路时并没有停下,而是沿着马路继续直走,他要先到玛丽那里去一趟。

在放假前,玛丽曾说过自己要到大学那边开座谈会,这是谎言,因为第二次太阳风暴也会在这几天达到最大可视化,就在今天早上,她也会来到环状桥路,假如他不提前出发将她拦下,等待她的将会是N国特务的刺杀。

“看来,顾北已经把有关我的事情告诉你了。”

当看到匆匆忙忙的江邻时,玛丽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只是露出了平静的微笑。

大概是在七年前,也就是第一次太阳风暴来临时,她曾发表过一篇相关的论文,在文章里,她夸大了太阳风暴的影响,将太阳奉若神明,并且预言太阳周期率将会发生异变,第二次太阳风暴将会紧接着到来。

这听上去真是荒诞极了,对N国研究协会的那些老头来说,这应该已是司空见惯了,她倒是没想到这件事会惊动到上层,而且还采取了如此卑劣的行径。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对此,玛丽能想到的情况只有两种,一种是害怕她泄漏N国天文学领域的研究成果,另一种则是不想因为她一人的荒诞之举让N国的天文学家丢了颜面。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让任何人卷入这场荒唐的闹剧中。

尽管玛丽接受了江邻的要求暂时留在家中,可没过多久,在环状桥路上就出现了一个外国女人的身影,她有着一头金发,戴着一副墨镜,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只不过,她走起路来的步伐很是张扬。

而在环状桥路对面的人行道下则站着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他们就站在一棵大树下,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这是你的钱,拿去吧。”

其中一个男人个子很高,而且有一口卷舌的口音,他的脸被黑色的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头顶上的黑帽一直没过他的耳根,连一根发丝都没露出来。

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绿钞,然后神气洋洋地甩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嘿嘿,好好,不过,那个外国女人到底哪里吸引你了?现在都已经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啦!”

相比于另一个男人,此时说话的男人明显要矮小一些,而且长着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他的名字叫李二狗,是个游手好闲的痞子,以前曾做过“飞车党”,偷抢的事情干不过少,似乎是走了狗运,要不是现在治安环境好了,到处都是摄像头,他也就没继续干老本行。

“拿着你的钱滚蛋吧,后面的事不用你管!”

那个高大的男人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他瞪了李二狗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朝通向环状桥路的斑马线走去。

李二狗倒也识趣,一边用沾着口水的手指点钱,一边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哼!臭洋鬼子,嚣张什么呢?

当然,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和钞票过不去的。

“喂,陈警官,目标出现了,从你后方路口进来的。”

这时,江邻正坐在绿湖岸边的一个小凉亭里,他用手在耳边架着手机,还伸出头向上方的人行道处望去,这儿是他提前踩点的位置,因此能够看到那边的大致情况。

“好,现在把电话挂掉吧,省得目标起疑心,还有啊,要叫老陈,毕竟我早就不是警察了。”

话罢,那个正在行走的金发外国女人将手机放到了大衣的口袋里。

准确来说,这个外国女人是由陈友道假扮的。

这一切都要从几年前说起,事实上,陈友道早就注意到玛丽了,虽然那时候他已经失去了警察的职务,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在商业街独居多年且经常到市政府附近散步的外国女人一定不简单,这很有可能和国家安全有关。

在他漫长的警察生涯中,他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个侦破大案的机会,即使离开警局后也是如此。

为了方便对玛丽的监察,陈友道还找到了一个线人,他就是江邻,准确来说,江邻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此时,陈友道装作若无其事地走着,他走在靠近绿湖的一侧,并用余光斜视那块碧绿色的明镜,除了能够看到后方的人影外,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也渐渐清晰,他意识到,目标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这是一种异样的压迫感,可陈友道不能在这时突然加快脚步。

再近一些,快了。

陈友道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当心跳加速到极点的那刻,一道明晃晃的锋芒倒映在绿湖的表面上,他眉头一紧,立刻转身。

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怎会想到,身前的女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四肢粗壮的男人,为此他陷入了短暂的惊愕,陈友道抓住机会,立刻扑向男人,似乎想要夺取他手中的匕首。

可那男人长得人高马大,不是个善茬,他很快就明白自己被人下了套子,手上胡乱地挥弄匕首,像是憋了一股狠劲,气势汹汹地朝陈友道刺来。

似乎也没想到男人会如此生猛,陈友道大呼不妙,连忙后退几步,可那刀刃已晃悠到了他的腹部,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痕。

好在那男人似乎急于离开现场,见陈友道捂住腹部往后推了几步后,他立刻朝反方向拔腿就跑。

总之,关于这件事,这已经是顾北能想到的最优的解法了,而江邻也按部就班地执行了。

现在是盛夏,每一年的盛夏都一样,2021年的盛夏也是如此,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看来,顾北的记忆其实早就混乱了,不过,他确实找到了进入到2021年的方法。

只要保证江邻的安全,世界线就不会发生变动,而顾北所看到的世界也会平稳地度过2019年,然后进入2021年。

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突破,甚至一度让顾北看到了希望,可这从头到尾又何尝不是太阳的障眼法呢?

那时,他已经成为当地一所大学的大一新生了。

那个夜晚,既是七夕节的夜晚,又是这个城市建成的周年纪念日,具体是多少周年,他已经忘记了。

可这些年来,这个城市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因城市的快速发展和感到自豪,为了庆祝这一时刻,他们纷纷来到了市政府的广场前,在黑压压的人海周围,无数的霓虹灯闪耀着,这无疑是一场盛大的庆典。

然而,在那个夜晚,顾北并没有到庆典的现场去。

他的学校离市政府虽然有些距离,但现在交通工具发达了,只要他想要去,那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当然,顾北也没有心思过七夕节,尽管他大抵是有个女朋友的,只可惜是曾经。

在这个夜晚,到处都是热闹的一片,到处都能找到一对对甜蜜的情侣,他本就不喜欢热闹,可此时的他又能到哪去呢?

最后,顾北走进了图书馆,比起以往,今天在这里学习的人少了很多。

图书馆很安静,而且还开着空调,除了一不小心就会看到有情侣在卿卿我我以外,这儿确实是一个暂时逃避热闹的好地方。

不过,每次顾北路过学校图书馆时,他总会有一种奇怪感觉,在不知不觉中,他就走进了图书馆,他总觉得在这个图书馆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在等着他。

其实顾北知道,江邻和杜筱玥会在这个夜晚到市政府广场去,像是情侣间的约会,这没什么奇怪的,因为自从上大学后,他们早就是一对不再对外遮遮掩掩的情侣了。

即便如此,即便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切,可顾北并不打算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他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在草草看了几眼后,他就会趴在书桌上打起了瞌睡。

他知道,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时间将再次回到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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