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说不上阳光明媚,但也无法称之为阴云密布。
就像是老天爷憋了一口气,晴又不晴的令人厌烦。
在这样的天气里,南絮同学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回到姐姐的家中。自从我升入初中后,来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想回,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回。
走在这个曾经很熟悉的小区,原本青草密布的公园现在只有杂草在争奇斗艳,秋千、滑梯的铁质部分早就爬满了铁锈,小区里似乎没有野猫,甚至连虫鸣都听不见几声,四周安静到有些诡异。
南絮同学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明明回家的是我,但是她反而比我更紧张,我轻轻握紧捏在一起的手,她就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冬雪,很紧张吗?”
我踢了一下她的脚。
“你看起来,比我紧张。”
“因为要回冬雪的家啊,怎么可能不紧张啦。”
“不是我的家,只是把话说清楚而已。”
“嗯。”
楼道里似乎没有物业打扫,瓷砖上布满黑色的斑点。原本粉刷地雪白的墙,现在到处都是小广告和孩童的涂鸦。小高层,没有电梯。楼道的感应灯白天不工作,所以照不到太阳的地方就会非常昏暗。
来到姐姐家的门口,我拉紧脖子上墨绿色的围巾,心悸有些严重,我抬着手,却没有敲响大门。
南絮同学用握在一起的手撞了一下我的大腿,仿佛在告诉我她就在身边,明明自己比我还还紧张,现在却装起了大人。
深吸一口气,心情渐渐平静,弯起嘴角后缩回,捏紧她的手,我敲响302室的门。
“来了!”
屋里响起慌乱的声音,随后是一个惊慌得中年女声。门被打开,南絮同学放开了牵在一起的手,陌生的气味扑鼻,我不喜欢这个味道,还是南絮同学的气味让我安心。
我拍了一下南絮同学的手背,对她放开的手有些不满,再次握上后,我强行和她十指相扣。
房间的布局没有改变,客厅还是在右手边,姐姐和父亲坐在靠近玄关的沙发,母亲握着双手,目光移到缩在我身后的南絮同学,眼中飘过疑问,最后打量起了我。
“冬雪,坐吧,坐。”
她指了指沙发。
拉着南絮同学的手,我从母亲的身前擦过,坐到沙发的中间。
本以为南絮同学会坐到我的右边,到底是因为不想放开手,还是为了保护我,她竟然用身躯把我和家人隔开。
母亲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坐到我的身边,在南絮同学和姐姐的正中间,她坐了下去。
没有人率先开口,姐姐自从瞅了一眼南絮同学后就始终盯着窗外,客厅里的采光本就不好,这就使得原本昏暗的天气更加阴沉。
“冬雪。你能来,我很高兴。”
“嗯。”
又是毫无营养的寒暄。比起这样的开场,我更希望她能直接说出自己的愿望,这样我也比较好拒绝。
父亲和姐姐没有接话,这也正常,我希望他们明白,我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母亲站了起来,她歪歪扭扭的转向我,姐姐看向她的身影,眼中的担心在阴沉的客厅清晰可辨。
“冬雪,你来看看罢。”
拉着南絮同学的手站了起来,姐姐把视线移到握在一起的手上,南絮同学一直没有说话,不过没关系,她在就好,我轻轻捏紧手指。
和母亲走向内室,公寓虽然没有南絮同学的大,但是比一般家庭要多一两个房间。在姐姐房间的隔壁,她打开了门。
“这是我整理的,小雪你以前就喜欢这样摆,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喜欢不喜欢。要是喜欢就好了。”
20平左右,宽敞,比地下室采光要好,中央摆了张床,有个带书架的书桌,放满了畅销书。南絮同学握了握我的手,我回头,她的声音有些响亮。
“冬雪,不喜欢看这些书。”
母亲的脸上飘过阴霾,她苦着嘴角,有话说不出口。
“是吗。是嘛。“
我很高兴南絮同学可以帮我说话,用食指刮了刮她的手心,我看这个身高和我差不多的母亲。
“你想,让我在这里住?”
“嗯… …”
“只是想而已,小雪要是能来就好了,但是不来也没有关系……”
一切,都很陌生。
无论是小区,还是姐姐,亦或者是一直没有说话的父亲。
这里无法让我习以为常。
愧疚和歉意都是真的,无论是不是虚伪。
母亲确实是想弥补,确实是想给我一个家,但即便如此她曾经的所作所为也无法消失,她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这样颤颤巍巍。
但是就这样,好吗。
再次把这里习以为常,需要多长时间呢,
南絮同学,我该这么做呢。
我看向身边,她却从房间里窗户望向窗外。
到底什么,才叫家。
我把身体转向母亲。
“我今年17岁了。
自从上了高中,我就用你们每个月给的一千元在学校前的小区租了间地下室。为什么是地下室?因为除去每个月必要的生活费,所剩的只能租地下室。
房东很善良,他们虽然不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但却把我当成他们真正的孩子看待,甚至说我去他们家住也没关系,他们的女儿甚至可以把我当成亲妹妹。
但是我的自尊让我无法接受他们的善意,最后在商量下,他们只需要我付水费和电费。可即便如此,1000元能剩下的也只有700元左右。
这里的钱还要减去每个月学校的伙食费360。那么实际我能支配的每个月也就仅有300。
我每天去学校的路上一定要去一趟菜店,因为如果我不事先预定,即使多花几块钱,也买不到新鲜的蔬菜,倘若再晚一点,就连菜也买不到。
我买的菜,一般只有青菜。因为青菜最便宜,营养最丰富,晚饭不能超过10元,因为一个月只有300。
你们在地下室住过吗?因为角度的原因,早上的地下室没有阳光,晚上自不用说,因为上学,在那个逼仄的空间我只有周末可以享受一小时的阳光。
我很少交朋友,虽然不喜欢交朋友是一个原因,但也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没有多余的钱和朋友出去玩,地下室,也无法招待别人。”
一口气把话说完,现在,只有我抬着头,鼻子有些酸,我捏紧了手。不可以哭,为什么要哭。
但是,好委屈。
看着母亲已经红透了的眼眶,我犹豫半晌,要不要叫妈妈呢。
“对不起,虽然我的心中已无恨意,但是我依旧无法原谅你们。”
母亲抬起头,挤着眉毛怔怔的看着我。
“我无法代替以前的自己原谅你们。”
拉着南絮同学的手,我一定要在哭出来前走出这间公寓,脚步很快,啪嗒啪嗒着的拖鞋在吵闹。
“冬雪!”
母亲嘶吼,瓷砖闷响。
“杨缨!”
“妈妈!”
回头。
母亲对着我跪在了地上,重重地把头砸在地板。南絮同学咬紧了嘴唇,她促起眉头,挡在我的身前。
姐姐看向我,眼中是不解,父亲瞅着我,扶着母亲的肩膀想要把她拉起来。
为什么,就好像我是坏人。
我吸了一下鼻涕。
“冬雪,妈妈对不起你,你不回来也没有关系,至少,周末,你能挑个时间一起吃顿饭吗,我只想,至少能看到你。”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回答,在门口穿上鞋,南絮同学拉着我,离开了那所公寓。
快步走在路上,眼泪终于止不住。
转身抱紧南絮同学,我疯狂地咬着她的嘴唇。下午,虽然小区人烟稀少,但是终究还会有人,可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停下,咸涩的泪水流入口腔,我们都没有推开彼此。
等我不得不换气后,我松开南絮同学,看着她的眼睛,我咬紧上唇。
“我,做错了吗?”
“没有。”
她义正言辞。
“南絮同学觉得我应该去找她吃饭吗?”
这样的问题,她不会回答吧。
“冬雪,不去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