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七点,我从床上起身开始洗漱。
下午最后一节课加上一节晚自习,会举办一场元旦晚会。
晚会之后,就是3天的假期。
假期之后,我们就会分班。
分班之后,自然就不会再见。
今天,是12月29号。
天空是明度很低的灰,我背着吉他站在爬满灰尘的高二八班门牌下,再往前就是没有开灯的班级。大部分同学都已经来了,但都没有在早读,反而是在窃窃私语。班级里每个人的嘴都在动,可加在一起的声音却并不响亮,像是搭在小提琴弦上,只有一根马尾的琴弓,稍稍用力就会啪的一声崩裂。
天气很凉,因为没带口罩也没有围巾,我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吸入的气都凉的刺骨,没有进班,我望向走廊外远处的枫树。它的叶子早已稀疏变黄,冷风吹过,即便它是在百米外的操场,我也能听见叶子间碰撞的沙沙作响。
这个风景,我在高一入学时见过一次,当时我想着,明年应该也会再见一次,那也就是今天。曾几何时我想的,是高三还会再见一次,等到它再变绿,我就会高考,随后就会离开这个班级,我原以为只在那时,我们才会分别。
可是今天,明明只是12月29号。
枫叶,不是还没有绿。
冬雪的视线在我走进班里的一瞬,就聚焦到我的身上。她最近,就像是被我养熟的野猫,总是会咬着我的手指撒娇。
从冬雪身后挤到我的位置,她嘟起嘴看向我。
“你在看什么?”
“操场上的枫树。”
“现在不都光秃秃了吗?看它干什么。”
“我一直以为是下学期才分班。”
“哦?”
“冬雪帮我选了哪一科,可以告诉我了吗?”
“生日那天告诉你。”
生日吗?我把头靠上她的肩膀。
“冬雪,还记得啊。”
“怎么可能会忘。”
一个月前的信誓旦旦已然消失,分班,我越来越想和冬雪一起,可是,我就这样一直呆在她的身边好吗?
闭上眼睛,就像是回到了噩梦,找不到方位,我惶恐不安。
“南絮!”
顺着声音,是一个和我玩的很好的同学。
“真带了啊,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
我看向身后,因为晚会,我把吉他带在了身上。
“我现在弹得很厉害哦。”
南边窗子的窗帘只开了一半,不是中午,没有阳光,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一层灰沉沉的黑雾,一里从讲台前跑来,她把手拍在自己的课桌上,却没有说话,我们的视线聚焦在她的脸上,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她急促的心跳,半晌,她泛白的嘴唇才挤出一个句子。
“怎么样!意外吧,小絮絮现在弹的可好,”没有说完,一里却抿了抿嘴,她仰着脑袋吸住鼻涕,舔了一下嘴唇,又别过脸去,“可……好了!”
终于,她咬住了嘴唇,眼眶再也吸不住眼泪,一里跪倒我的身边抱住我的腰部,张着大嘴哭了起来。
“小……小絮絮!我好舍不得你啊,我不想和你分开,现在还可以换科吗!”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抚摸上她的头,冬雪的视线刺在身后,可她没有用动作叫我放开一里,就连衣服,她都没有拉。
“没事啦!一里下课找南絮玩不就好了,话说,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们,你到底选的什么科?”
“秘密,放假回来告诉你们。”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不说这个,”隔着桌子,同学把手伸向我的身后,拽过吉他,“弹一首吧,上课早着呢。”
“小絮絮!我想听!”
冬雪,会同意吗,我轻轻回过头,她正在看书。
就弹一首,没关系吧。
“那就,看我表演吧。”
我弹起了一首最近刚学的新歌,临近一月,我不仅穿了毛衣更是加了超厚的外套,可是寒气却还是那样逼人。
趁着间奏,我再次看向冬雪,她一动也不动。
冬雪,生气了吗。连她的表情我都看不到,我有些手足无措。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在这样的问题中,在班级的哐哐当当里,我们把座位靠墙围成方形,开始准备元旦晚会。冬雪到最后也没有答应和我一起表演。
不如说,她今天都没和我说几句话。午休因为要和一里排练,我也没时间去隔壁。这样忽视她,绝对没有什么好结果。我在杂乱的教室找着她的身影,但是却始终没有她的踪迹。
刚想出门寻找,就班长拉去帮她扶住板凳,等我忙完,一里又非要在表演前再排练一次,结果等我回到教室,节目已经开始,教室里只开了两盏灯,冬雪正趴在座位上,吃着班长分发的零食。
我坐到她的身边。
“你去哪了?”
跑来跑去已经流汗,我用手背擦了擦额头。
“关你什么事。”
“我找了你好长时间。冬雪的事怎么能不关我事。”
“你不是和江一里玩的很开心吗?”
能看到水渠,难道她就在三楼,可是我根本没看到。
“冬雪,吃醋了?”
我戳了戳她的鼻子,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我不想生气,你别惹我。”
桌面上有一把爆米花和几个小橘子。我剥下橘皮,撕开一瓣递到冬雪嘴边。
“吃吗?”
“不吃。”
我用果肉撑开她的嘴唇,她咬着牙齿瞪我一眼。
“不吃!”
嘘声响起,我缩着脑袋埋下身子,现在正在表演小品,怎么说也不好打扰别人。
一里恰时归来,她身着粉色的汉服,轻飘飘的水袖随风飘荡,就如仙女一般。
我的吉他真的能帮她伴奏吗。疑问终究是在心中,一里毫不客气的咬下我手中的一瓣橘子,我看向冬雪,她正看着舞台。
同学们坐在34张桌子靠着墙围成“回“形里,在中间,就是同学们表演的地方。小品,歌唱,朗诵,凡所应有,无所不有。每个人都带着笑脸,可是却怎么也盖不住眉头流出的惆怅,虽然在这间不大的教室里已经是肩膀挤着肩膀,可我还是觉得温度低到可怕。
鸡皮疙瘩早就爬满了肩膀,冬雪始终看着舞台,一里不仅把她自己的零食吃完,也把我和冬雪的吃光了。
我的节目是压轴登场。
临近上台,我强行握住冬雪的手,她撇了嘴角,我还以一个微笑。
抱着吉他走向舞台,作为观众的同学很安静,没有掌声,我轻扫着和弦,用余光瞥向冬雪的脸,一里伴着音乐甩起水袖。
她的舞姿轻盈,撩人炫目,就像是玩水的仙女,和云彩一起共舞,4拍刚过,掌声就如雷动。我拼命的找准节拍,已经没有闲心东张西望,冬雪,在看我吗。
不吃,不要,嗯,哦,然后呢,知道了,别惹我。这就是她今天和我的对话。
明明,我想要弹吉他,或是表演,只是为了得到你的鼓励。
曲终,掌声雷鸣。
上方的白光落在身上,我抱着吉他起身,左侧是空着的三张座位。
就像是放假后我们还会在一起,这个放学和以往百次没有任何不同。玩的好的同学依旧聚在一圈闲聊着天,该打闹的男生还在打闹,收拾书包的稀里哗啦,还是那么令人厌烦。
我跑出教室,脚踏在漆黑的走廊,噪音填满昏暗的教学楼。
冬雪好像已经走了。
为什么,没有和我说一声。
噩梦仿佛成真,我在除了教室哪都不明亮的校园里奔跑,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冬雪。停在感应灯没亮的楼梯,我顿下了脚步。
我真的,该在现在找到她吗。
就像那天在黑暗中找不到冬雪一样,我在名为未来的黑暗,也找不到和冬雪的未来。
一里唱歌跳舞很好。
冬雪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班上至少有三人从小学到大的画画。
Ktv里,我绝对不是唱歌最好的一批。
书法,那对我只是一个单词。
英语,我连及格都无法达到。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而已。不仅如此,我也已经懦弱到无法离开冬雪。
这样的我,真的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吗?
打开空教室。
看到冬雪不在时,我竟然安心,但是又被黑暗中袭来的不安笼罩。
我想找到冬雪,却又害怕见到冬雪。我知道自己的打算会伤害到冬雪,但是我不可以就这样妥协,正是因为非常喜欢她,所以我才想在毕业以后也陪在她的身边。
我希望冬雪可以,理解我一点。
低着头走回教室,课桌已经还原,灯光早已熄灭。教室的一角围着几个同学,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抽泣。
拿着书包讪讪退出去,却撞到了身后的人。
“南絮同学?”
我愣了一下。
转身,冬雪就在身后。
“你去哪了?”
“和你没关系吧。”
“怎么会,没关系。”
我拉住她的手腕,冬雪却甩开了我的手。
“那你为什么不看手机。”
我这才想起来为了排练手机被调成了静音,冬雪果然发了几条消息。
原来是去上厕所了吗。
我瘫在教室外窗边的墙上,扶住冬雪的腰。
“回家吧。”
淡黄色的路灯下,冬雪坐在车的后座,抱着我的腰趴在后背。夜晚的公路,时不时有车呼啸而过,我扶好卫衣的帽子,看着远处亮着的红灯,注意到人行道边花坛的菊花早已败落。
白线前捏住刹车,我双手和十,对着手心哈出一口气。
“你没有看我的表演。”
冬雪收紧了怀抱。
“南絮同学,很耀眼。”
“冬雪,真的那么觉得?”
“嗯。”
“那你为什么没有看。”
“因为,南絮同学很耀眼。”
“我一点也不耀眼。”
信号灯的倒计时已经变为个位数,我咬着嘴唇,把手放回车把。
“冬雪希望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现在不想,因为我很生气,你得哄好我。”
我拱起鼻子笑出了声,却又马上收紧了嘴角。
“会哄你的,那你不生气时呢。”
“这得,看南絮同学。”
“我想能一直呆在你的身边。”
“多久?”
“一直。”
“你以前,不是说过,世界上总有不知道的事吗?”
“是的,但是我会努力,让那样的事不成真。”
分别,绝对不是指分班,分班,也绝对不是分别。
分别,要在我们毕业以后才对。
我喜欢冬雪,但我并不想只在高中和她在一起,也并不允许懦弱的自己站在她的身边。那么,我就要追上她的脚步才行,即使,最后我可能到不了那个目标。
我仰头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至少,不能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