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五十我会去接冬雪，已经是约定俗称的事了。
骑车行驶在人行道上，右侧的天还是灰蒙蒙的，路灯的光很弱，在冬雪小区的大门前，一辆电动车在路边停着。
她坐在电动车上，黑色匡威轻轻搭在路沿，深紫的牛仔裤盖不住脚踝，帆布书包斜在身后。
她披肩的头发没有扎在一起，如果有风，那就一定会被吹到飘扬。
那是冬雪的姐姐，她轻轻回首，冲我微微一笑。
“南絮，我们见过的。”
再次意识到她们长得很像，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硬要说起来，就是我比较喜欢冬雪的脸，而且冬雪笑得也要比她好看。
“你等我？”
“对啊，要是找冬雪我就直接进去了，能聊聊吗？”
“不了，冬雪应该已经在等我了。”
天已经亮的很晚了，远处才刚泛起鱼肚白，气温有些冷，不可以让她等很久。
“现在不行的话，寒假可以吗。放学也行。总之，我真的想和你聊聊，这几天上学放学，我每天都在这等你，但是你天天都跟冬雪腻在一块。”
“有什么话，是冬雪不可以知道的吗。”
她盯着车把，用刘海遮住表情。
“是关于妈妈的。南絮，我知道你跟冬雪的关系很好，所以讨厌我，看我不爽我都没话说，但是，我是冬雪的亲姐姐，虽然你觉得我很恶心，但是我也是爱冬雪的，可是与此同时，我也爱妈妈。”
她的衣领明明没乱，却偏要理理。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冬雪。她和你说关于妈妈的那件事了吗？我当时，正在气头，所以也就……但是等我冷静，就后悔了。可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她看向了我，
“事到如今，她不认为爸爸是爸爸，姐姐是姐姐，妈妈是妈妈。我们也没办法，或许现在，不去找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你知道的吧，”
她攥紧下身的牛仔裤，折痕顺着裤腿向上，一片金色的晨光在她的眼角闪烁，
“妈妈领到那个单子后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
“妈妈对医生说周末一定要从医院回来，因为冬雪可能会来，”
冬雪的姐姐轻阖上眼，仰头看向天空，
“医生一开始不允许，现在允许了。”
身侧的路灯闪了两下，随后啪唧一声灭了。在天的远处，愈来愈亮的光带来了红到炫目的朝霞，左手的公路不断褪去黑暗，影子慢慢的向身边人行道的护栏靠去。
想要帮助冬雪的心情从来没有变过，但是，我真的有资格去帮助冬雪处理她的家事吗？真的可以做的比冬雪好吗？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听下去，我现在真的准备好了吗？
冬雪的姐姐还要再说些什么，我盯着车头的仪表盘，不知道是应该直接走掉，还是留在这里听着，只是当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说了很多。
其实，我是想，再多靠近一些冬雪吧。
“周六早上，家里就哐当哐当吵个不停。”
“妈妈握着饭铲在厨房一待就是一个上午。鸡，她要现杀，爸爸帮忙也不许。她说，你们都不懂，冬雪小时候爱吃鸡肉，但是别人做的不行，只有自己记得肉要煮到怎样烂才好。”
“张罗好了，大鱼大肉摆在桌上，热气腾腾的，我在卧室总能闻到香味。”
“妈妈不许我们动，说要等冬雪。不去医院的一天，她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于是就守在桌边。防止我们偷吃，我们怎么可能偷吃。”
“妈妈一守，就是一天。”
“等到夜快深了，她才一个人端回厨房，热好，再叫我们来吃。”
“第二天早上，她还是会做同样的事，只是厨房也不再吵了。”
眼泪从她的眼角挤出，滑过脸颊，又徐徐落在裤腿，她用手背擦净眼泪，
“我没有指责冬雪的意思，她不回来也好，我最为姐姐以前和她玩的最好了，她很聪明，明明小我一岁可是我的数学都要她教，所以，她不会来也好，冬雪现在也有自己的生活了，都是我们害的。我们没脸见她。”
“可是，我也爱妈妈。“
“我真的，很痛苦，伤害冬雪，我不想，可是不伤害冬雪就会伤害妈妈，两个人，都很重要，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爸爸和我，陪妈妈够久了，妈妈现在，只希望能和冬雪，再聊聊天。”
时间过了有十分钟，即使我明明来的早，现在却已经比正常晚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听着。
“南絮，我只能求你了，你能帮我劝劝冬雪吗？”
“冬雪不是说，过年会回去吗。”
她抽泣起来，用手捂着嘴，眼泪在空中连线，一滴一滴的砸在校服上，
“妈妈，妈妈她，可能，能等不到……”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向前骑了两步，扶住她的肩膀。
“你先走吧，冬雪等会就来了。”
“那你？”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会伤害冬雪的话，我不会去做。”
“谢谢你，南絮，至少，谢谢你。”
她擦干眼泪，车歪歪扭扭的驶向远方。建筑物的影子终于遮不住我，阳光有些许刺眼。
眼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我的脚就被踩了一下，看向身侧，冬雪正在瞪着我。
“你知道几点了吗？”
我想要掏出手机，却被她拦住。
“你不知道。”
她把书包放入车篮，走到身后锤了我一下，随后坐到后座。
“嘛，反正早着呢，话说，就要放假了，我一天都坐不住了。”
“今天才周四。”
“也就三天嘛。”
“随你。”
在红灯前停下，过了斑马线不远就是学校，今天阳光很好，右边公路远处，是在朝霞中徐徐上升的太阳。
冬雪抓住了我都校服外套，她的声音有些嘟哝。
“刚刚，是姐姐吧。“
心跳停了一拍，我的后背涌出些许冷汗，我不想现在告诉冬雪，因为听完的结果就是，我现在真是乱到不行。
冬雪的姐姐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或许我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自己也只不过是逞强而已。可即便如此，我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自己可以。
面对努力也想不明白的事，我就会有些烦。
“冬雪看到了？”
“嗯。”
“还是被看到了啊。”
她轻轻护住我的腰，因为靠近学校，她没有抱上来，早知就骑慢点了。
“南絮同学，觉得家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家人吗，”我想起拒绝冬雪时妈妈给我的怀抱，“就是怎么样都会接受自己吧。”
“我讨厌家人。”
我骑的慢了点，穿着校服的同学和街景倒退的很慢。
“姐姐的身影很好辨认，虽然她就是普普通通的人，也不是多么特殊。但是，就是能认出来。”
“咖啡馆时也是，打电话时也是，刚刚也是，明明一点也不特殊，明明她的背影根本看不清，但仅仅只是瞥了一眼我就知道，那是姐姐。”
“正因为如此，我才有些讨厌。”
吱呀！
左手握拳，我捏紧刹车。
“南絮同学，姐姐和你说了什么吗？”
把车停稳，冬雪在后座帮我扶住车身，我下车上锁。
“冬雪也会有不希望别人插手的事吗？”
“有吧。”
“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是，你要告诉我姐姐说了什么。”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