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四天多的行程，罗兹和霍尔夫人终于乘坐着马车来到了弗里斯领——或者应该说是弗里斯城——的城门外。
显然，和霍尔领那种基本没什么强盗乐意惦记的地方不同（打过了那些养牛的农户又不一定能打得过那些牛），弗里斯领确实需要一个宏伟的城墙来保证市民的安全。
“您好，请停一下，接受我们的例行检查。”到了城门，最先遇见的自然是驻守在城门外的卫兵。
和那些商队或者平民们不一样，霍尔家的纹章所代表的意味不言而喻，因此就算也是贵族家，弗里斯伯爵还是坚决要稍微为难一下。
“唉。”霍尔夫人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原因，“大哥他还是这么……小心眼。”
撩开马车的帷帐，霍尔夫人从中探出头来：“卫兵先生，请您看清，这次前来弗里斯领的不是奥德海姆，而是我，安娜丽斯·弗里斯，和我的儿子罗兹·霍尔。
卫兵这才反应过来，当场挺直身板，行了一个礼，“原来是伯爵大人的妹妹！方才属下僭越之举失礼万分，还望恕罪。”
“没关系的。大哥平日里就对我丈夫有那么些……偏见，这也是没办法的。”霍尔夫人微笑着，“那么大哥，您也别躲着了吧？”
话音未落，一位英武高大的男人便从城门内的岗哨中走出，无论从是衣着还是气质都能看出其不凡的地位，从服饰上的三条貂皮和冠冕上的八个银球就能看出来，这位男性的身份正是伯爵。
而那张一直摆着的臭脸，正是罗兹记忆里的欧麦尔舅舅——现任的弗里斯伯爵。
前世的时候，这位舅舅也是这样迎接自己母子俩的。
“那家伙没来就好。”欧麦尔哼了一声，随后命令卫兵将自己的妹妹和素未谋面的外甥接下来。
待二人站定，欧麦尔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妹妹，“就穿这个来的？”
“这已经是霍尔领最好的衣服了。”安娜丽斯对着自己的兄长行了一个礼，“大哥您也知道的，霍尔领的经济情况一直也就那样。”
罗兹见母亲已经行上礼了，自己也赶紧有样学样，对着自己的舅舅行了个礼。
“礼节学得还算不错，跟你那个没出息的爹不一样。”欧麦尔也注意到了罗兹，扫了一眼，评价道。
“多谢舅舅夸奖。”罗兹回应道。
“行了，城外面风大，别在这傻站着了。”欧麦尔一挥手，一架更华丽的马车出现在城门里，“跟我走吧。”
弗里斯城的大街上，四周都能看见叫嚷的小贩和往来的人马，热闹非凡。
“你说说你，当初非得嫁到那个苦寒之地去——现在就连件像样的礼服都拿不出来。”进入了车厢里，欧麦尔倒是没再摆着那副臭脸，神色缓和了许多，“要不是你后来发信说自己生了个孩子，我差点以为你在那边让狼吃了。”
“别这么说嘛。”安娜丽斯撇了撇嘴，“至少霍尔领的空气比这里好闻多了——喝的水也干净。”
“好啦，不说了。”如果说欧麦尔平生最头疼的人是谁，除了自己那个已经过世的过于古板的老爹，就是这个跟自己顶了这么多年嘴的妹妹。
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正襟危坐的罗兹：“罗兹是吧，我听那些游商说过你的名字——好小子，有你舅舅我小时候的风范——刚才没吓到你吧？”
罗兹露出一个掩盖尴尬的笑容：“舅舅的话，对我来说也只是教育和指导，哪里说什么吓不吓的。”
“啧。”没成想这番话并没有让欧麦尔的表情改变，“小小年纪就这么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没了，现在在当霍尔领男爵的是你小子，而且就像是到我这边有求于我似的。”
罗兹楞了一下，前世那种对自己舅舅的畏惧感早已经不知不觉爬满了心间。
“不过孩子成熟点好。不像你那个不成器的爹，但凡他能有你一半成熟，也不至于一直混着这个男爵的头衔了。”欧麦尔点了点头，“我女儿也就比你大了没多少，应该向你学学。”
“都是母亲教育的好。”罗兹低下了头。
欧麦尔舅舅说的不错，就算是前世里，自己的父亲好像也没干过什么特别符合他自己身份的事情：身为男爵，他好像从来不在意税收多少领地几何，更别说像北境某些领主那样“积极行使着领主的权力”；身为父亲，他却又经常埋首在各种卷宗里，对于自己的儿子女儿基本不怎么过问，童年和少年时期大多数的时光还是在母亲的陪同下渡过——就算是现在，除了父子俩天天早上练剑，罗兹剩下能和父亲说上话的机会也就是用餐时间；身为丈夫……哦，好像他跟母亲一直都那么好。
最后，身为一名战士，却连征战归来都没能做到。
这么想来，自己的父亲好像真的……没那么成器。
“说真的，毕竟你身上也流着弗里斯的血。”欧麦尔继续讲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干脆留在我这里。无论是练剑术还是学习魔法，或者说是贵族们的那些社交礼仪，弗里斯领能给你的都比霍尔领更好。你也会成为比你父亲更出色的男爵，未来晋升子爵甚至是伯爵也绝非难事。”
晋升吗。罗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前世的他接手霍尔领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了贵族身份背后意味着的是什么：当他再次面对那些被克莱拉打翻的贵族子弟们的时候，已经不能再用鼻孔对着他们然后说一句“连我妹妹都打不过？废物！”这种话语，反而还要处处讨好，接受他们的刁难和嘲笑，甚至还要经历种种诡计才能为霍尔领讨要来一点点的帮助。如果不是欧麦尔舅舅还念着自己这个外甥，怕是霍尔领终将名存实亡。
就连求生都不敢妄想的时候，何谈晋升呢。
前世的罗兹翻阅父亲留下的那些卷宗的时候，从中窥探到了一个父亲从未和他讲述过的秘密：欧麦尔舅舅确实也一直为霍尔领提供了各种资源——或者说单纯提供给霍尔家，甚至应该说是老霍尔本人。从这些卷宗中夹带的信件可以看出，欧麦尔舅舅一直都在试图帮助自己这个妹夫，让他利用这些资源去结交其他贵族，投资商队或是干脆进行土地兼并，这样一来，霍尔家就有可能通过捐献财富或者同僚提名甚至是事实占有相应土地的名义晋升为更高级的爵位。也许在欧麦尔舅舅看来，娶走自己妹妹的至少也得是个实力强劲的子爵或者和自己门当户对的伯爵，一个小小男爵确实是在污染弗里斯家的光辉。
但是父亲直到战死，也还只是个男爵。罗兹计算过，按照那些年的爵位晋升法案，就算只是把这笔钱直接捐给王室，也能让老霍尔变成名副其实的子爵。如果在此基础上再“努努力”，甚至真的能直接用钱砸出伯爵的身份。
但是父亲没有。或者说罗兹在接手了霍尔领之后才知道为什么霍尔领一直这样平和，而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一直没有用这样的资源让自己晋升。北境的自然气候本身就不如王国的中部和南部那般宜人，不光是粮食产量上不去（这一点在罗兹前世中被艾弗里领的炼金药剂改变），每年的冬天更是难捱。饶是霍尔领将如此庞大的资源投入到民生上去，仍然不能改变每年都会有领民被冻死的事实。
最终还是那个没怎么尽到父亲责任的父亲影响了他的一生，而他就算再怎么半吊子，最后也还是那个不愿意再看见霍尔领的土地上有人因为寒冷、饥饿和病痛而死的霍尔男爵。
“舅舅的好意我心领了。”想到这里，罗兹轻叹一口气，“只是……我认为，还是霍尔领更适合我一些。”
欧麦尔倒也没因为罗兹的拒绝而生气：“没关系的，实际上你这样的孩子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没过多久，马车便驶进了弗里斯公爵邸的庄园里。
和霍尔领那个用石头垒起来的城堡不同，公爵邸整体是用魔法师们的土系魔法建筑而成，外面刷了一层抗风抗雨的炼金涂料，在阳光底下反射着光芒，甚至给人一种金属的错觉。
如果论及价格……这个世界一切涉及魔法和炼金的东西，基本上都便宜不了。
欧麦尔带着安娜丽斯和罗兹走下马车，在庄园的主路上已经列队排着侍从们在恭迎着如今的弗里斯伯爵和曾经的淑女，现在的霍尔夫人，以及同样可以用少爷称呼的罗兹。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这么美丽。”安娜丽斯看着熟悉的风景，不禁感叹道：“和霍尔领截然不同的风格。”
“你的房间一直都有留着。”欧麦尔也感叹着，“爱梅斯一直都吵着要那个房间，我就没同意过。”
“啊啊，爱梅斯。”安娜丽斯露出一副怀念的样子：“我离开这里的时候那孩子才刚出生没多久吧，现在已经都能向大哥吵着要东西了啊。”
“是啊，这么多年了你个当姑姑的也没回来见见她。”欧麦尔说着，对身边的仆人吩咐道：“去把爱梅斯带过来，让她见见姑姑和弟弟。”
仆人得令，迅速跑着离开了。
爱梅斯。罗兹尽力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个名字。
除了作为自己的表姐以外，这位同样在剑术上堪称天才的少女，在前世的未来中，会是勇者克莱拉·奥丝塔的亲密伙伴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