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时遥想起自己今天还要去面试,于是瞧了一眼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绘里奈。
她戴着耳机正专注地打游戏,披散的金发乱糟糟的,吃光的零食袋丢了满地,屁股上像长了钉子一样一点都不客气地霸占着时遥的沙发。
完全看不出来像是千金大小姐的样子……虽然说她从小开始就是这样。
时遥叹息一声。
“小奈,你什么时候回家?”
“可恶,还没抽满命?再来十个648!我要做山里灵活的狗!”绘里奈却只顾打游戏,嘴里叨念着些时遥听不懂的东西。
“咳,你家住的远吗,需要我送你吗?”
“草草草草马上大保底了!我这个月零花钱又氪光了雅蠛蝶——”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绘里奈不耐烦地取下耳机,瞪了他一眼:“什么事儿?别吵本小姐。”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打算出去一下,你总不可能住我家吧?”
“不行吗?”
“不行。”
“那我就住一天,把遥哥哥的房间让我。”
时遥自然是不同意,伸出手刚想再去抢手机,自己裤袋里的手机却震动了起来。
他打开屏幕一看。
伊藤绘里奈:住宿费。
伊藤绘里奈:[发起转账 20000元]
“喂!你认真的吗?”时遥被那个巨大的数字吓得不轻,“花这么多钱你爸妈会生气的吧?”
“透支了一个月的零用钱而已,快点收下吧,对我来说又不算什么,”绘里奈头也不抬地说,“我的腿酸好酸喔,今晚不想回去了啦。”
时遥颤抖着手指点下的收款,金钱到账的声音震撼着他的脑髓,他的价值观受到了动摇。
打工?还打个锤子的工,这不抱紧富婆算了!
于是他把钥匙放回柜子里,又把日历上超市兼职的事项划掉,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不远处,假装玩游戏的绘里奈微不可见地转动眼珠,见时遥放弃了打工的念头,心里松一口气。
“这个猪头,没钱明明可以跟我说嘛,非要本小姐用这种迂回的方式……”
*
“居然没有浴缸,太差劲了!”
刚洗完澡的绘里奈面若桃花,浑身散发着柠檬沐浴露的芬芳。她裸足从浴室中跑出来,拂去额头的水珠,然后毫不留情地踢开时遥卧室的门。
“哇——房间也一点都不可爱!到处灰蒙蒙的,简直是在糟蹋本小姐的心情!”绘里奈嘟嘟囔囔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把双腿伸进棉被里,“以前遥哥哥床头不是放了很多玩偶吗?窗户上的风铃、还有那张天蓝色的小兔椅子,怎么全都不见啦?”
“我扔掉了,用不上。”
“搞什么鬼呀!那也太可惜了,而且那都是月弦买的吧?你怎么能……”
“是你说要睡这里的,将就将就吧。”时遥没好气地对她翻了个白眼,掐断了她的话头。
“态度也太差劲了!我可是花了2万块住下来的!遥哥哥现在要有当我仆人的自觉!”
一提到钱,他就像被当头棒喝,打了个机灵!
没错,小富婆目前可是他的救济恩人,人家破费那么多,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只顾着耍贫嘴了,得把绘里奈哄开心才行。
时遥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了副面孔。
“好吧,我明白了。有什么需要我的你就吩咐吧。”
“哼……”
时针指向十一点,屋外北风在呼啸。几片架在窗框上的旧玻璃一颤一颤,发出“哐哐”的声响,仿佛随时都可能破碎。
时遥给自己找了床毛毯子,又摞了几本书在沙发上当枕头,随后压下电灯开关。
白炽灯熄灭,浓浓的夜色便融进屋里来。
“遥哥哥,过来。”
才躺下没多久,隔壁房里就传来绘里奈的声音。
“怎么了?”
“陪我说说话,我睡不着。”
万般无奈,秉着今天富婆为重的心态,时遥爬起身披上外套,又重新进了卧室。
绘里奈在床边给他挪了个位置,他摸着黑刚坐上去,就感到被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握住了手臂。
少女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小时候,我们三个在这里一起过夜的事,遥哥哥还记得吗?”
“嗯。”
“那会儿咱们还轮流讲鬼故事,我吓得睡不着,结果你笑了我一晚上。”
手臂能感受到少女的气息,她的脸凑得很近,但时遥看不见她的表情。
“嗯。”
“现在要继续玩吗?”
“还是请饶了我吧。”
“切,月弦不在遥哥哥就没劲了是吧。”绘里奈愤愤地转开脑袋。
时遥轻轻放开那双手:“好啦,早点睡吧。”
但绘里奈却似乎并不想撒手,她重新拉住了他的衣角,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那个,遥哥哥,还有一件事。你以前……难道一次都没有过那种感觉吗?”她迟疑着,声音透着不安,
“觉得月弦……很可怕的时候。”
他身形一滞,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笼罩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虽然一直都很温柔,也从来不生气……但大家不是都怕她吗?连大人们都那样说……”
“不说这个了,我真的有点困了,”时遥挣脱那双手,站起身,“月弦是很好很善良的女孩子,那些谣言没什么好听。”
语毕,他默不作声地带上门,信步走出卧室,没有再回头看绘里奈一眼。
窗外的寒风还在不知疲惫地嘶吼着,仿佛前行在夜色里的千万匹野兽在悲鸣。
那天晚上,时遥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二的时候,在住院部的后花园推着坐轮椅的时月弦缓缓前行。
时月弦生得非常漂亮,一头绸缎似的乌黑长发柔顺似水,齐刘海下的眼睛如同薄荷色湖泊般纯净明澈,嘴巴和鼻子精致小巧,皮肤没有一丝瑕疵。
虽然肤色由于生病略少血色,但那苍白却让这个的少女更显娇弱,让人有一种保护她的冲动。
那时正值春季,他推着时月弦的轮椅绕过医院的人工湖,小道旁的紫荆花在盛开,他们上了白石小拱桥。
二人的身影倒映在翠绿的湖里,桥基两端柳枝扶疏,荡起圈圈涟漪。
“哥,总是来陪我,学业不要紧吗?”时月弦微笑着问。她一直很爱笑,笑起来像太阳一样温暖。
“作业早写完了,”时遥眺望着远方,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只是觉得你在这里可能无聊,过来陪你聊聊天。”
“不会啦,大家都很好哦,平时也会说说话什么的。”
“那就好。最近身体怎样?”
“嗯……”时月弦的笑容变得有些落寞,“医生说治疗不太顺利,我也不知道呢。”
时遥的心咯噔一下,握着轮椅的双手越发用力,青筋从手背突起。
“但是真的不用担心,你看,我现在也很有精神,之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见他脸色铁青,时月弦担忧地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指尖摩挲着他的手背。
于是他翻转手心,与她十指相扣。
“小弦……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过了好半晌,他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只是来医院看看我就好了,”看着眼前悲伤的少年,时月弦清澈的眸子掠过一次不易察觉的光亮,嘴角的笑容依旧,
“我是为了哥哥才活着的,只要你希望的话,我一定不会轻易离开哦。
“因为,哥哥是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