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银行大厅里一片狼藉，破碎玻璃和纸张、宣传单等杂物遍地都是，几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血泊中，其中不乏一些全副武装的经济护卫支队警员。
一个三十出头的西装男人趴在银行大堂的地面，他半支起头部，捂住胸前伤口，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滑落。他像一只垂死的昆虫一样扭曲着，用腹部在地上不停地蠕动。
“等等……我、我可以预支点数的吧？上次预支点数使用【生命救助】，这次应该也可以吧？”男人的声音沙哑而凄厉，“我……我要死了……救救我！”
银发少女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男人，鲜血似妖艳的花朵般在地面绽放开来，她的白色运动鞋已被染红了边缘。
“别走……快给我【生命救助】！”
与男人嘶哑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少女脑内冷漠无情的合成电子音:
【如果玩家表现的数据低于正常范围，那么他将不能代表正常水平的人类，您需要将他们剔除出游戏以节省本系统的算力。】
“我做不到，”银发少女薄荷色清透的双眼中毫无怜悯，“‘财富游戏’已经结束了，你的异常数据太多，已经失去成为玩家的资格了。”
“什、什么！”
“本次【掠夺事件】中系统预测你98%的生存率，可你现在不仅几乎花光点数，还奄奄一息，”霜临把玩着手枪，语气冰冷，“你的表现低于正常范围的观测值，对系统来说已经失去价值了。
“至于预支点数，那是你还有价值的时候系统破格给你的优待，现在就别妄想了。”
“什、什么？我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破系统！你、你又是什么人！”他极尽所有力气大声质问着少女，费力地抬起手，想抓住她。
霜临猛地将那只手踩在脚下，面无表情。
“不要碰我。”
男人嘴角不禁颤抖，噤若寒蝉，死亡的阴影在顷刻间笼罩了他，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紧紧扼住了喉咙，使他无法动弹分毫。
“别天真了，你们不过是系统的耗材而已。”
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霜临不再理会那垂死的男人，将双手匿于卫衣的口袋之中，踩着地面上粘稠的血液，离开了弥漫着浓重腥味的大厅。
大楼外面，夜幕下远处的城市灯红酒绿，霓虹灯艳丽的颜色此刻显得有些恐怖。
“财富游戏、探险游戏的‘玩家’已剔除……”她看着自己的面板喃喃着，“又得开始工作了——回去挑选新的玩家吧。”
突然尖锐的警笛划破夜幕的沉寂，红蓝交替的防爆灯从四面八方亮起，银发少女握住了手枪，警惕地把自己的身影藏在报刊亭后，屏息凝神。
嗡——
发动机引擎的声音正在不断向她逼近！
【倒计时结束，意识空间已关闭】
直到听见系统传来这样的声音，霜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一半，锁定手枪保险，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狰狞的血色之夜顷刻间消失， 柔软的橙黄色灯光充盈着周围不大不小的空间。
这里是离海雨市中心稍远点的一个小巷，陈旧的书店蜷缩在角落里，挂着缺角的破木招牌，里面是好几排书架和成堆成堆的过时书籍。
不知为何，霜临特别喜欢这里。
从意识空间被传送过来只需要一瞬的功夫，现在的银发少女倚在书架上，怀里抱着书本，静静听着书店老板同邻居闲聊，就像听故事一样。
“喂喂，东街道那边银行好像死人了！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有看到！刚才好多警车过去，隔壁刘婶说是有个精神病人进去捣乱。”
“哎哟吓死人了。”
两人唱戏似的一惊一乍，让霜临觉得有些好玩。
游戏结束后，意识空间外的现实世界也修正成了符合逻辑的因果顺序，【掠夺事件】中死亡的玩家成了精神病患者，而她，只是一个与事件毫无关系的、远在好几公里之外的书店里看书的普通少女。
“我买这本书。”
她将一本卷页书籍放在柜台上，于是店老板意犹未尽地中断了聊天，拿出收款码。
“小姑娘你还真是爱买书啊。”他随口说了句。
付过钱后，霜临腋下夹着书拨开门帘，昏黄的光线从书店里落了一角在人行道上，也照亮了书籍上墨黑的花体书名:
《依恋障碍》。
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书籍感兴趣呢？
霜临自己也想不明白。
系统曾告诉她，她诞生之时就是一块白板，不该拥有任何过去的记忆。可冥冥之中，她总能发觉怪异之处。
喜欢风铃的声音，喜欢布偶玩具，倾向于看心理学类的书籍……潜意识中，似乎还有另一个“自我”在呼唤着她，当她想去触碰时 ，却感到虚无缥缈。
回到那个熟悉的冰冷的地井之下，霜临面对着那堆哼鸣的大型机器，开始了她的日常工作。
“奇怪，明明系统提供的奖励越来越多，随着【事件】次数增多，玩家的各项能力却会先升后降啊…… ”她拨弄着操作板。
根据目前的分析，由于极端化的【事件】伴随而来的是死亡与恐惧，游戏进度不断推进，玩家的心理压力也会节节增高，最后造成个体的整体素质下滑。
当下滑到了一定程度后，系统将会判定玩家失去资格，那么霜临就不得不继续更新“玩家”。
“人心真是复杂。”
指尖划过屏幕，她飞速地浏览着上百个“玩家”的信息。
当目光落在一个男生头像时，霜临的动作停了一下。
“预测对象0304号……恋爱游戏玩家，时遥。”
那男青年二十来岁的年纪，脸颊清瘦，短发乌黑，双眸呈现出极浅的灰褐色。
“真难得，数值还在上升，居然到现在都能保持良好状态。”
她瞥了一眼时遥的各项数值，随性地评价了一句，想将那个页面关掉，手指却僵在了半空中。
怎么回事？
她想告诉自己无需理会这些马上就要消失的玩家，眼睛却克制不住地在意着时遥的头像，就像是有种牵动她心弦的魔法。
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但，真的有这种可能性吗？
“申请接近0304号玩家。”
【申请失败，该玩家已在游戏中，您只有在游戏开始和结束时才有权限接近玩家。否则将被视为干扰玩家正常游戏。】
她默默地闭上嘴。
也是，这怎么可能呢？他在自己诞生之前就已经处在游戏中了，她绝不可能亲眼见过他，一切都只是错觉而已。
这样思量着，霜临终于决定抬手关掉面板。
“啪！”
一没留神，夹在腋下的《依恋障碍》突然落在了地面上，一张纸从书页里滑落了出来。霜临好奇地把纸捻起来，翻过面，发现是一张过期准考证。
“2014年海雨市高级中等学校招生考试……”
她默读着上面的文字，突然身形一滞，指尖僵硬得有些捏不住那张准考证。
“姓名:时月弦。”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有些紊乱。
个人信息旁边的照片里，是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那少女有着柔顺的过肩长发，笑容温柔如春风一般。
偶然？亦或者碰巧？
不对，都不是！
霜临死死盯着那张纸，仿佛要把它扎穿一样，脑中闪电般略过千丝万缕的细节，又将它们交织在一起，分析每一个节点产生的各种可能。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老旧的二手书店的柜台前，那个面容憨厚的老板无意对自己讲了一句话。
“小姑娘你还真是爱买书啊。”
明明才去了一次而已，为什么对我讲这种话？
这既不像无趣的搭讪，又不是招揽生意的话术，只可能是多次见到了同一个客人才发出的感叹。
“老板认错人了？”
她微微侧过身，把目光投向头顶，成千上万个闪烁的荧光绿信号灯注视着她，就像黑夜里无数个的野兽的眼睛。
“还是说……我被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