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跟你胡闹了。”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绘里奈突然停下的动作，绕到到了他的面前，表情开始认真起来。
“遥哥哥，我这次把你叫出来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该还给你。”
说着，绘里奈取下了刚才一直没让时遥碰的黑色帆布出，拉开拉链，从最内层的文件袋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笔记本，递给时遥。
“这是月弦病危的时候你交给我保管的东西，遥哥哥应该还记得吧？”
他默不作声，只是接过笔记本搭在腿上，也没有翻开那张黑色封皮。
“之前去过你家之后，本小姐回去想了很多……”她低着头，似乎在斟酌着自己的语句，“有关月弦的传闻也好，遥哥哥的过去也好，还有我几年前不辞而别回东京的事……果然还是要和遥哥哥讲清楚。”
“嗯。”
他只是静静听着。
“我想先问一个问题，遥哥哥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跟你告别吗？”
“大概……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很难接近？”
“对了一半，但不全对哦。”
绘里奈边说着，边走到时遥的背后，轻轻推动他的秋千座椅，生锈的铁链随着节奏嘎吱叫唤起来。
“没记错的话，月弦因病退学是六年级上学期的事吧？我们的关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改变的呢，”她的说话声忽远忽近，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去月弦家给生病的月弦送作业，就在那里认识了遥哥哥你。从那时开始我们三个就经常待在一起玩，也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可自从月弦住院之后，我眼中的遥哥哥就慢慢变了。你不再关注我的事情，说话也不看着我的眼睛……只要有月弦在场的时候，甚至常常忽视我的存在。
“我知道那是因为你担心她的病情，可就算这样，我还是很害怕，我怕自己就这样被你们排除在外，怕遥哥哥再也不会看向我这边……
“在那种时候，你接到了小弦的病危通知书，当天，你把这个黑色日记本交给了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绘里奈的双手停了下来，她弯下腰把身体贴近时遥的后背，伸出手，翻开了摊在他腿上的笔记本封面。
纸页已经开始泛黄，第一页上是时遥用钢笔端正写着的几个字:献给亲爱的小弦。
“当时遥哥哥在和月弦玩‘交换日记’的游戏，对吗？你说担心月弦在医院很无聊，要把学校里发生的有趣事情记下来同她一起分享。于是月弦也说要把自己的事情分享给你。可惜游戏只进行了一年，月弦就去世了……
“这本黑色的是遥哥哥的日记，本来不该到绘里奈手里的，但你却突然说要给我保管，我知道你是信任我才这样做……”
她忽然压低了嗓门。
“抱歉，我……还是忍不住看了里面写的。”
时遥怔了怔。
“先、先别生气！毕竟那时候本小姐也很伤心嘛！月弦去世，你也很难过，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遥哥哥的事情而已，而且我只看了一点点哦……”
“你看到了哪里？”
瞄了一眼时遥面无表情的侧脸，绘里奈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别那么严肃啦，里面写的不都是遥哥哥普通的高中生活，又没有什么特别的……要说真的能算上秘密的，大概、大概只有这个了吧……”
她越来越语无伦次。
不行，不能放弃，总有一天要说出来的！
脑中的声音在催促着绘里奈，于是少女强作欢颜，指尖插进书页里，抽出了里面夹着的一封信。
“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先前一直平静的时遥瞳孔突然放大，他猛地从秋千位子上站起来，铁链一阵哗啦乱响，笔记本也应声掉落在地面上，把绘里奈吓了一跳。
“什、什么啊！突然的怎么了？”
“小奈都看完了是吗？”
“不就是你对月弦的坦白嘛，我早就知道啦！但真正看到了还是超级难过，所以借着爸爸工作调动的机会就回东京去了，本小姐又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离开的人……”
“不用说了小奈，”时遥背对着她，“今天我不去陵园了，小奈想去的话就自己去吧，抱歉。”
“诶？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是我自己的原因。”
“等、等一下！”
绘里奈匆匆拾起那本笔记，装进书包里就要追上去，可时遥只顾一个人向前走，绘里奈背着书包努力跟了一段，脚步又慢了下来。
绿树掩映下，寂寥的马路狭窄而漫长，两个人的步伐一急一缓，距离逐渐越来越遥远……
＊
时遥童年的梦里，总有一只翩然起舞的白翼蝴蝶，那是一种他从未亲眼见过、也没有任何书里记载的种类。
蝴蝶在花中流连，在空中盘飞，然后落到了时月弦的小手上，接着他看清了它确切的模样，这才明白那不是蝴蝶，而是一架雪白的纸飞机。
他还记得，有关于时月弦的所有传言，都从纸飞机开始。
仲夏，烈日当空，知了聒噪，年轻的夫妻在路边停下车，他们刚带七岁小女儿外出游玩归来，此刻都有些疲惫。车门打开后，小女儿率先跑了下去。
“弦弦，别跑那么远。”女人一边在后备箱搬行李一边叮嘱道。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原地蹲下来等候他们。
街道上人声熙攘，她等得有些无聊，便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纸，俯下身，开始在路面上叠纸飞机，然后站起身，把飞机投了出去。
“啊——”
忽然，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平和的午后，紧接着是震动地面的巨大撞击，人群立刻像受惊的鱼群一样四处奔逃。
只瞬间的功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冲坏防护栏，直直压烂了小女孩眼前的轿车，方才那堆年轻的夫妻来不及闪避，身躯顷刻被车轮无情地碾碎成了好几段。
浓烟、火焰、一地碎玻璃以及烂成一摊的尸体下漫开的鲜血……越来越多人围了上来，脸上既恐惧又兴奋，还带点儿猎奇，他们激动地议论纷纷。这时，有人注意到了小女孩。
“天哪，这小孩是刚才那夫妻俩的孩子吧？好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爸妈……”
“亲眼见自己家人死去，她都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理病哦，长大性格肯定很阴沉吧？”
“喂喂你们看，她走过去了——小孩！别过去那边危险！”
小女孩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只是平静地向轿车的残骸走着，双手垂在裙侧摆荡，于是，凑热闹的人群情绪被烘托到了顶点。
“快看啊她要哭了，多么可怜的小孩！突然就没了父母，她一定很痛苦吧？”
“就算这样她也想抱抱自己的妈妈！我的老天爷！为什么要让这么小的孩子受这种罪！”
几个多愁善感的路人老太太已经开始抹泪，然而，时月弦的目光丝毫没有停留在父母的尸体上，她只是走到暗红的血泊中，弯下腰，捡起了方才扔出的纸飞机，端到眼前。
血水浸染了白纸，顺着她的指缝缓缓下趟。
“不能用了……”
小女孩有点儿失望，随手丢掉湿成一坨的废纸，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血迹斑斑的皮鞋留下一串红色印子。
所有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一种源自本能的排斥感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他们无法理解一个孩子到底要多么冷血，才能对自己父母的惨死无动于衷，甚至露出那样冷漠的眼神。
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一个正常人不会连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他们不约而同地这样想着，待小女孩走到跟前，他们像看见脏东西一样争先恐后地躲开。
“无情型人格障碍。”
几个亲戚把她送到了医院，心理医生给她下定了最后的结论。
尽管小女孩的症状并不与之完全吻合，但进入了孤儿院后，这个以这个冷漠和高社会危害性“著称”的病名，仍然劝退了所有因她美丽的外表想领养她的人。
大人们惧怕她，躲避她，连孤儿院的孩子也因为传言不敢接近她。小女孩就这样整日独来独往，直到遇见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女人——时遥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