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霜临落水的那一刻，不过十几秒之后，他就不假思索地跟着跳了下去。
强风划破空气，失重感包裹了全身，他的身体重重撞击在海面上，每一寸骨头都传来疼痛感。
好在游戏结束后他的身体素质如旧，各项机能并未被系统收回，时遥才得以安然活下来。
悬浮在水中，他奋力推开波浪，瞪大眼睛在夜色中寻觅着，海水涌进他的嘴里，又苦又腥。
白色的，她穿的是白色的裙子。
借着头顶的昏暗路灯，他看到不远处海面上飘起的一块白色，宛如随波逐流的花瓣，浮沉不定。
时遥在水中游动着，一边保持平衡，一边不断靠近那片白色，然后，他用力把少女抱进怀里。
“霜临——”
别吓我啊！
她的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发丝贴着他颈部的皮肤，手臂柔弱无力，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哥……哥……”
“我马上就带你上岸，坚持一下好吗？”他声音沙哑地对少女说。
“不要……”霜临吃力地睁开眼睛，“不要救我，就让我、这样离开吧……”
“你到底在做什么傻事啊！”
“不是傻事！”她厉声反驳他，尽管声音虚弱，“我……本来想把攻略目标全杀死，你身边只需要留下我就好了……”
“但我想错了，你在她们身边的笑容，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你不需要的人，是我啊……”
她气若游丝地说着，双手轻轻搂住他的后背。
“只要你把我杀死，系统就会放你离开……哥哥……把我……把我忘掉吧。”
“别自作主张，我不需要谁为我牺牲！”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疼，他只是用力抱紧少女，心里涌起酸涩。
他想用自己温暖她渐渐冷去的身躯。
“可、可是！”
“游戏已经结束了，”时遥打断了她，“已经不会再有事了。”
“什么……”
霜临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自己泡得发白的手心。
自己还活着，系统却剔除了时遥？
难道自己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吗？
也就是说，系统的评判准则并非取决于结果，而是过程。
刚才，时遥明显是可以杀死她的，只要他展现出这种可能性，就满足了系统剔除的条件，而无需真的置她于死地。
“抱住我的肩膀。”
他又一次对她叮嘱道。判断了一下上岸的最近距离，时遥调整方向，保持平衡，借助水流的斜向推力，随着海浪的起伏划开水面。
体力渐渐开始不支，陆地还是天际的一条模糊的黑线，可怀中的少女已经慢慢恢复了体温，气息也稳定下来。
“一定要带她回去。”
脑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支撑着时遥最后的清醒。
*
“小弦，别再这样了，用你真实的自己面对我吧。”
回想起来，那封信，少女生前一直没有答复他。
他们从来没有真正交流过，只是沉浸在家人的角色扮演里，作出关系要好的样子。
最初只是为了让母亲满意，两个人都多少带点敷衍，但在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很快再娶离开家庭，那有些荒谬的“兄妹游戏”竟成了维系这个家庭的最后一条细绳。
两人都很清楚，一旦谁主动扯断那条细绳，残破的家将会彻底崩分离析。
“时月弦”是黏人又可爱的妹妹，这点毋庸置疑，但面具后的少女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时遥不得而知。
她就像活在“时月弦”影子里的神秘幽灵，只在不经意的时候偷偷露出身影，用奇怪又复杂的目光打量着他，既吸引着他，又排斥着他，两种力量将他夹在中间，使他进退两难。
正是因为从未了解过她的本性，最开始见到霜临时，时遥感到很陌生，就像头一次接触一样，丝毫没有怀疑她就是他妹妹本人。
“还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知道这一切的少女肯定想这样吐槽他吧。
确实啊。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能更早一点知晓她的内心，也许她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她确实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样，冷静，果断，绝情，如同机器精确地预测事情的各种结果，能没有任何情绪波折地将他人送入地狱。
可她也是陪伴了时遥十多年的妹妹，真心地爱着他，为了救下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一道金红的裂痕分开了天空和大地，黎明已至，淡薄的晨光落在海雨市里，折射在远处楼群的玻璃窗上，如梦似幻。
明明和少女在桥上对峙还是昨夜的事，现在再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海潮涌动，两人依偎在岸边绵长的沙滩，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已被晨风吹得半干。
“那个时候，哥哥在信里说让我用原本的自己对你，我惊讶得不得了。”依偎在他怀里的少女凝望着远方。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很讨厌吗？初次见面就在害怕我吧。”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也有幼稚的时候。”
“嗯……这样啊，”轻笑了一下，少女随手捧起绵柔的沙砾，又撒回沙滩上，纤细的睫毛在初阳下闪着光芒，
“那现在呢，哥哥还想知道答案吗？”
时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点头。
“你说吧。”
霜临忽而转过身，明亮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
“就像你知道的一样，我从来不关心其他人，善良单纯也只是骗人用的。但是，你不一样，我对哥哥的在意都不是装出来的，”她淡淡地说道，“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才会有不同的感情。我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那轻灵的声音让时遥心里微微一动。
“我喜欢哥哥。大概，不是对家人的那种喜欢。”
潮水漫上沙滩，没过了两人的脚腕，留下一群细腻的白色泡沫。
他凝视着她，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心中荡漾。
不论是虚构的她还是真实的她，即便有时令人反感，少女身上若即若离的破碎感却总让他无法舍弃，察觉到时，目光已她身上烙印。
海风吹来，她突然打了个寒战。
“冷吗？我们早点回去吧，”他收回视线， 缓缓站起身，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