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安然的父亲姓罗,这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差不多该铭记于心的常识了。
但要说这个两年以前就只剩下鬼魂的人的名字是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是、是吧,他的确是姓罗。”我只能不确定地回答道。
绝艺主点了点头:“我不会记错,是叫罗文华没错。妻子的名字应该是叫做李蝶。”
我现在只能猜测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了,否则不应该记得这么清楚啊。
“他们还有一个女儿,虽然当初委托您的时候只谈到了那对夫妇的性命,但那时————”绝艺主的话戛然而止,她张了张嘴,脸上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说起来,那一晚协会的人前去善后的时候,与我们竞争并与那对夫妇进行交易的组织先行抵达了。因为是在他们有机会交易前动的手,所以他们的家里只有翻找的痕迹,实际上却没有任何重要的物品落在他们的手中;至于他们的女儿,当时也怀疑除了同样被杀以外,也有被那个组织带走的可能......赵先生,难道你所指的人是.......”
“先声明一下,我的确没有杀那位小朋友,谁叫你们没有那么要求,后来又慢了一步呢?罗安然,这是她的名字,她的确是被你所说的组织带走了,不过她在不久后又为了复仇而找上了我。”我露出了苦笑,“当时的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在该杀死她的时候没有去做;后来只想做,却发现下不了手了。”
“也就是讲,她还活着。”绝艺主甚感欣慰地说道。
“是呢,除了对我的恨意不减外,哪里都好好的。直到最近我才把她寄养到了白巫那里,谁想到竟然就出事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巧合......”绝艺主喃喃自语着,“这样一来,营救一事我们就更加责无旁贷了。”
从刚才开始这个话题以来,绝艺主就透露着一种惊喜交加的情绪,虽然在她的脸上表现得很淡。我看见到的,还有被引起的愧疚。
“我说啊,如果当时的事情真的会让你感到良心不安的话,只要逮捕姓罗的夫妇不就好了。又何必现在在这里自责呢?”
绝艺主摇了摇头:“没有,我并不是在自责,也没有愧疚。很多事情实属无奈,我不会多情到为此而感伤。赵先生可知道同罗文华夫妇交易的是什么组织吗?”
我真是不知道:“请讲。”
“那个组织名叫 ‘斯摩使徒会’。他们成员稀少,以探索一切古时便被视作禁忌的魔法为目的。在公众的眼中,他们极少出现也并无威胁;但是会长深知那些古魔法的危害,曾试图让使徒会加入协会,受协会管理。他们拒绝了。”
“那他们究竟是不是邪恶组织呢?毕竟就算是禁忌的魔法,也有传承的需要不是吗?仅仅是收集古魔法的话不能证明他们就是有危害的啊。”
“掌控强大的力量,就会受制于力量;那些魔法之所以是禁忌,不仅因为它们每一个都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或者是使用方法违背人道,一旦受到落入人手,就有被使用的可能。另一方面,传承自然是重要的,会长也有此想,所以才会希望能够将斯摩使徒会与其所收藏的魔法一起纳入协会。会长他从未因为禁忌魔法而厌恶他人,只有那些对魔法界有害的才是协会的敌人;而对于使徒会,会长只是抱着谨慎的心态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那魔法研究协会又有什么资格去管理那些禁书?凭他“根源掌控者”是个法圣吗?
绝艺主也知道我的质疑,解释道:“协会发展至今,全世界九成以上的魔法师都已经加入,会长的权威毋庸置疑。保管禁书的工作也是所有有心维护魔法界平稳的人公同督促的事情,并非会长独揽。而且在两年前,罗文华夫妇与斯摩使徒会的交易内容就包括了他们从协会中偷窃的一份禁书复制品,这样的行为便无疑是居心叵测的了。”
“彼时没有办法确认那对夫妇是否是使徒会的一员,还是说只是为了利益。如果他们真是来自使徒会的卧底,那就有数不清的可能会让禁书的信息泄露出去,即便是将他们囚禁;唯一能够彻底解决办法的方式,先生应该了解。”
我点了点头。
“那时的决议是由协会中的中级议会做出的,赞成者在多数,于是就请了先生您去执行。当然,从一开始绝艺主便没有辩驳的意思;坦白来讲,泄露的内容除了禁书复制品外还有一些是会对协会的利益造成负面影响的内容,这是所有人都不明说但绝对是主要原因的部分。但是......如果没有禁书的事情、如果没有和使徒会产生牵连,这个家庭的结局会是不同的吧。”
我很想相信绝艺主话,她也很想相信自己的话;然而她语气中的犹豫还是出卖了她心中的另一种想法。
就连站在绝艺主身旁,和我们正在谈论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关联的紫英,此时看向绝艺主的眼神中都带着怜悯了。
“总之,我与罗文华夫妇之间互不相欠。但如果他们的女儿想要憎恨我的话,我全然接受;前去营救的不管是白巫还是罗安然,绝艺主都责无旁贷。英儿————”
“是。”
“此事交你了。”
“是————但是义母,里斯的事情……”
“留到最后吧。那一战可能会是我们最后能做的事情了,在那之前至少让我再实现一个心愿,你说呢?”
“是。”紫英从绝艺主那边走向了我这里,我也是时候起身了。
虽然很想知道让安然与绝艺主见面,两人之间会擦出怎样的火花,不过那也是救出来以后的事情了。
“那我们走吧。”我说道,“去见白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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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人称】
迅速地适应白光之后,出现在雪莉面前的是一副冷峻的面孔。
一副能够引起白巫们的仇恨亦或是恐惧的面孔。
“里斯 奥古斯丁!”雪莉几乎扑向了眼前的人,如果不是有身上与座椅连接在一起的绑带束缚的话。
里斯朝着不知道是不是该采取一些手段让雪莉冷静下来的助手挥了挥手,让其站到了一旁去。
“是的,我就是你们白巫最想杀的人之一;现在被束缚住的人是你,而可以为所欲为的则是我,你一定觉得很可惜吧?”捡起了之前甩到一边的资料夹,里斯对雪莉说道。
里斯的话多少让雪莉感到了一点挫败感,但她并不会明显地显露出来:“这是哪里?”
“审问你的地方。”资料夹中的纸张边缘没有对齐,里斯在自己的腿上整理了一下。
“……那个女孩儿呢?”意识到可能从对方的口中询问不出什么有利于自己的信息,雪莉转而问起了关心的事情。
“哪个————哦,那个啊。”里斯恍然,“看起来不像是平常的协助者呢,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儿而已,随便问了几句却没有得到回复。不过,看她的眼神,像是有过什么特殊的经历呢。总之她既然不愿意开口,那我就只能用恰当的手段处理她了。”
雪莉又挣扎了起来:“你们把她怎么了?”
里斯注视了雪莉有一会儿,说道:“你看起来很关心那个女孩儿,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
明明是一句十分像是在使坏的话,从里斯嘴里说出来却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了,然而这还是让雪莉懊恼了起来。
“尽可能不要让你的敌人察觉到你精神上的波动,因为那样会为你造成破绽。”马修曾如是说过。
即便白色狩猎的人真的打算要对安然下手,雪莉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但这样仍是免不了会感到愧疚。
现在也只能做一步看一步了。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从刚才开始,里斯注视的目光就一点也没有改变,这让雪莉的心里有点发毛了。
“观察。”里斯回答道,“我最擅长的是追踪魔法师,而对于普通人却没什么办法,所以每当有机会的时候,我都要仔细观白巫的支血系或者是协助者,希望能够观察到什么。你刚才的一系列表情就透露出了些有趣的东西。”
真是个耸人的家伙,雪莉想到。
里斯又在腿上整了整文件夹:“还有一点,我想从你们身上看到的还有动机。你也好,那些协助者也好,都为什么要为白巫而战呢?你是不一样的。自从出生以来直到十三岁时才第一次接触白巫,虽然我想你对母亲会培养你,不让你认为白巫是作恶的家伙,但对你而言白巫仍是一个陌生的、没有归属感的群体。”
“那又是拜谁所赐,我才会父母双亡,成为了真正的白巫呢?”雪莉用讽刺地眼神看向了里斯。
“……你真的要听吗,我的答案。”里斯顿了顿,“造成这一切的因,是你的母亲。”
“胡说!”
“这里写的很清楚,”里斯指了指文件夹,“你的母亲拨通了打给你舅舅的电话,成为了我们的线索。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母亲要给阔别多年的弟弟打电话呢。这个弟弟不是普通人,是马修 盖纽特,一个遭受通缉的白巫。也许,这通电话的内容很简单,只是寒暄几句,交代一下自己的生活状况,还有和自己幸福的家庭旅游去了哪里;然而正是这通电话,引火上身。”
没有任何的回应给出,雪莉只是闭上了刚刚睁开不久的眼睛,不想让自己的眼神暴露出此刻内心的想法。
里斯继续道:“还要听我的结论吗?我就说了吧,你的心理成熟能力没有这么脆弱。我的结论是,一个天真的女人以为舍弃了自己 ‘白巫’的身份就等于抛开了所有的负担,没想到最最放不下的亲情也是负担之一,然后果真被这负担拖累了;同时还害死了自己的丈夫,让自己的女儿走上来自己尝试着去偏离的道路。这就是你的母亲的错误行为招致的后果。”
“荒谬。”雪莉反驳道,“你始终都避而不提,是谁下的杀手,又因何要这样做。”
“因为这件事远没有那么复杂,是你固执地认为谁下的手,谁就应该负责人,而不去正视这背后的因果。如果一定要下定义的话,这出悲剧是 ‘打击邪恶的过程中因冲动而招致的错杀”。公平地去讲,错误是两边的人公同犯下的,只是恶果仅由一边承担而已。你说呢?”
雪莉止不住地摇起了头:“可是你们白色狩猎的目的......这样啊,你是不知道白色狩猎的真正意图的吧?”
《真名法典》的事情在白巫一脉中是人尽皆知的,也正因如此,大部分的白巫,不论是纯血系还是支血系,都能够紧密地联合在一起。
但是对于白色狩猎来讲,事情就不太一样了。单纯地是因为相信白巫一脉是恐怖分子而加入白色狩猎、打击邪恶的人不在少数,而知道《真名法典的》的人就不多了。
所以,雪莉有此一问。
“你在讲什么?”里斯疑惑道。
果然,雪莉对自己的猜测多了一分肯定。
忽然,里斯转对雪莉身后墙边的青年说道:“托马斯,看你一直在那里站着,去干点正事吧,把我的手提箱拿来。”
名叫托马斯的青年愣了一下。
“来,这是我房间的钥匙卡。”里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白色的卡片,递给了托马斯,“就在我床低下,不要乱翻其他的哦。”
“知道了!”托马斯接过卡后,快步走出了房间。
随后,是几秒钟的沉默。
“哦,对了。”里斯拍了下脑袋,“你刚才说白色狩猎针对白巫的真正理由是指《真名法典》吧?”
“什么?”刚刚的猜测瞬间就被推翻,雪莉一时间越发地想不透里斯的想法了。
里斯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像是想笑却没笑出来的样子:“我都知道的,什么史崔丝子晶、母晶还有《真名法典》,这些在我刚刚成为法王的时候上面的人就告诉过我了。不过,这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的。我喜欢狩猎,喜欢向你们这样有智慧的猎物,而加入白色狩猎则给了我这个机会,这样就可以了。至于像你的母亲那样的人,不愿意去抗争,那等到我们得到《真名法典》的时候,她的性命就任由我们操控了,还急着去杀她做什么?”
这个人是真正的心理上的怪物,雪莉想到。
“刚才我提到了你与白巫之间的关系,我怀疑加入白巫真的是你自己的选择吗?你当时只有十三岁,又刚刚丧失了父母;如果不是遇见了马修你很有可能就丧命了,但这又让你别无选择,只得加入战斗。我想这部分的原因比《真名法典》还要多吧?”
“你又在扭曲概念了。”雪莉说道,“我的确别无选择,但那是因为法典,而不是因为担心会被抛弃。”
但事实上,雪莉扪心自问如果当初没有接受训练,会不会就被当做垃圾一样扔掉,心中竟然没有肯定的答案。
那时的自己的确有过这样的顾虑,而现在的自己却又不会允许过去的自己做出放弃的选择,这是一种得不到答案的矛盾。
里斯耸了一下肩:“的确,但你仍旧是不一样的。你有着和其他的白巫截然不同的童年,所以你总是想着要回头,至少不会一去不复返。这上面的资料也有写,你从没有杀过人,踏出那走不回的一步。如果说……如果说白色狩猎给你这个回头的机会,只要你和我们合作,你怎么想呢?”
“呵,”雪莉直接冷笑了出来,“真是难为你大费周折地招降了。我的确有自己的坚持,不希望犯下杀孽,因此时常被其他的人冷待。但是只要白巫之中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存在,妥协就是永远不可能的选择!”
里斯对雪莉的斥责无动于衷:“没有关系。人们总是喜欢不配合,所以我习惯了,一点都不失望。你也先不用做好遭受拷打的准备,我知道那是没有用的。时间在我这边。等到你不再期望你的同伴回来救你,或者我将前来救援的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我们再慢慢聊。”
他站了起来,走向了门口:“对了,请不要和其他的人乱说关于《真名法典》的事情。这里有很多人都真心以为他们在做正确地事情呢。如果你说了,我恐怕就不得不杀他们灭口————当然,这样不会脏了你的手。”
从隔音的房间里走出,里斯对两边的卫兵下了指令:“把盖纽特小姐送回房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