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听说是有些衰落了,可是折木家还是比我想象的要大一点。走入院门以后,我看到了一个发型跟地中海一样,身材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他显得有些焦急,不停地在踱步。
“龟田叔叔,我们回来了。”折木用正式称呼长辈的人去问候那个男人,那我推测他在合刀流中有一定地位。
龟田转过身来,为了符合他的身高与头部的比例似的十分小的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还有一丝放下心来的不经意间的笑容,为他本来就不怎么滋润的脸色横添了几道褶子,“漆剑!”他对折木这个合刀流的少流主的称呼正好证明了我的猜测,“我刚刚听说翻浪鬼道来找茬的事情,你啊,什么也没想就冲出去了吗?不行的啊。”
“非常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折木十分直接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对于她先前冲动地想要包揽一切责任的行为,我也认为是不太恰当的。
看到折木谦卑的姿态,龟田没有继续责备的意思,本来他的意图就更倾向于教育吧。他接着又看向了山本:“山本君。”这回的称呼就显现出上对下的关系了。
“是!”山本像钉在地里的木桩一样站直。
“听说这次是翻浪鬼道的人招惹你了,你不服?”
“不,使他们说合刀流......”山本想要辩解,但看见龟田严肃的眼神,咽了口口水居然就说不下去了。
沉默在我们之间,持续了一会儿。
“山本君啊,”龟田的视线下移,看向了山本的佩剑……或者是刀,“这个,是什么啊?”
山本带这一点对这个问题的困惑回答道:“龟田大人,这是我的剑。”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龟田点着头,却是语气忽转,“那你倒是想着去用啊!你这家伙,以外合刀流的名声靠着一腔热血就能保护了吗?毫无顾忌地挑起事端,却连决斗的勇气都没有,让折木小姐为你承担责任,你这还是男人吗?啊!”
早有听闻日本人讲究什么武士道,对觉悟看得比生命还重;这或许是其他的地方的人也有的气节,但没人比日本人更爱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了,今天我就被上了一课。
“对不起!”山本九十度鞠躬,我一度怀疑这个人的身体构造是不是只能让他“立直”然后“鞠躬”。
龟田到底不是一个刻薄的人,我是这样的认为的,因为他就这样放过了山本,估计也有折木在旁边的因素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一行人中我的存在,反正龟田在教育了折木然后又批评了山本之后走到了焰媚的面前。
焰媚,在这种情况下唯一一个用笑脸看着龟田的人,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嘻嘻,龟田大人又生气了啊。”
威严满满的龟田似乎对焰媚都没什么办法,即便是对方笑嘻嘻的,他也没去追究:“本来听说漆剑独自一人去外面平事,我还担心得不得了,然后禀报的下人又说你也跟去了,我才稍微安心。怎么样?你这红毛丫头去了以后是把事情摆平了,还是闹大了?”
看上去,龟田既对焰媚的能力有自信,又对她的性格颇伤脑筋啊。
“当然——是解决啦~”焰媚发出了调皮的声音,“如果不是黑石君在那里的话,我还能和那些翻浪鬼道的人玩玩呢。”
“黑石......黑石三信吗?”一些惊讶出现在了龟田的脸上,“那家伙都来了,这说明翻浪鬼道打算有什么大动作了;这次他会轻易地离开,恐怕原本也就是打算给我们一个警告啊。”
折木、龟田还有山本的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倒是焰媚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先不要管什么黑石、白石的了,听我说啊,这一次在我和漆剑大人到场之前可是还有一个人为山本出头了哦。”她说着,抬手指向了我。
唉,终于到我说话的时候了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其中龟田的目光感情最丰富,第一次见到我嘛。
“这位先生还是有些本事的呢,我到达的时候看见佐佐木的两个膝盖都被刺穿了,那当然不可能是山本或者漆剑大人干的。”焰媚还在为我的那点事迹做点缀。
龟田靠近了我,面对面时我才意识到这个男人真的算是矮的了,一米六五的样子,也就比折木高出一点点。
“鄙人是龟田久护,合刀流的两个副流主之一,敢问先生是?”
“科玛 亚当斯。亚当斯是姓,科玛是名字。”以防万一,我事先还是先解释了,“来自美国,刚刚从船上下来。”
焰媚在一旁插话:“原来你叫库玛啊,库玛……嘻嘻。”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我用英语念的自己的名字也明显被她说错了。
“果然是外地来的啊。”龟田点了点头,“亚当斯先生,感谢你仗义出手,看您的样子好像也有些实力的,不过我好心提醒一句,翻浪鬼道的势力在名古屋几乎一揽独大,还有军队撑腰,一般还是不去招惹的好。
我表面上像在听他的忠告,心中不以为然。
“不过啊,”龟田肯定是觉得我出手帮助,他还在这儿给我上课有点不地道,“既然您帮助了我们合刀流的人,那就是合刀流的朋友;请问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的吗,需要的话我们尽可能地提供帮助。”
折木开口了:“龟田叔叔,这就是我们带亚当斯回来的原因了。他在找住处,还想要四处参观;住的地方和向导我们都能提供,不是吗?”
出门遇贵人啊。我只是无聊去惹事罢了,就能白吃白喝加白住,妙啊。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龟田点了点头,“那好,就让焰媚带先生进到里面去吧,我和漆剑还有话说。山本,你该回哪里就回哪里吧。”说完,他就转向了折木。
“那我告辞了。”山本冲着我们几个都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合刀流,朝着不清楚哪个方向走了。
焰媚靠近了过来:“库玛——噗——库玛先生,就让我来给你提箱子吧。”
然而我拒绝了,虽然肯定是不会有危险,但我还是不想让这个有些怪的女孩儿太靠近我:“不必了,我自己拿就好。”
“好吧,这边请——”焰媚拉开了糊这纸的木板门平移拉开,请我进到房子里去。
“龟田叔叔,父亲那边来消息了吗?”背后,折木和龟田开始谈些什么。
“嗯,义彦发来电报说没能找到本悟大师,貌似是换了一个寺院修行.......”他们聊天的内容我就不是很在意了。
走进房子里面后,就完全开始由焰媚带路了。第一次脱掉鞋踩在榻榻米上的感觉很奇妙,房子内中的各庄装饰也让我充分相信自己是在异国,不过最让我没想到的是————
“哇咧,你们这里后院不小啊。”走在半露天的走廊上,我看见了合刀流大院后面的部分,简直是比入口处的那个院子大十倍不止;除了铺着石砖路的操场外还有几栋木制的房子。相比起来,合刀流的门面实在是太低调了。
“嘻。”焰媚被逗笑了,“当然了,你以为合刀流是什么地方?武徒们也好,魔法师也好,都要有地方训练的。现在是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下午你就能见到了。午饭要吃什么呢?有没有吃过饭团还有天妇罗?我个人最喜欢的是麻薯和丸子啦,东边有一家点心屋做的特别好,观光时我会带你去的。”
我是不是该回答她问的问题呢?不过该回答哪个啊......算了,还是微笑吧。
我们上了楼,焰媚带着我又拐了两个弯儿才停下:“这就是你的屋子了。”
喔,二楼靠着街道啊。我十分满意。
“很好,这屋子很好,非常感谢。”放下行李,睡意忽然涌了上来。今天早上海上的天还没亮,同船舱的人就兴奋得不得了,说是要靠岸了,还把我叫去了船头;所幸日出的时候日本岛的确出现在了海洋于天际的交际处,否则那个吵醒我美梦的人现在应该在海底了,“我想休息一下,午饭什么的就算了吧,观光之后也是之后再说。”
“没问题,有需要的话就和家仆去讲,或者是找我。”焰媚后退了两步,离开了已经属于我的房间的范围,“漆剑大人的话就算了吧,她平常很忙。”
“嗯。”我正要关门,她又凑了上来,扒住了门框。
“那个,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首先,我从她的语气里并没有感到犹豫,其次我也不觉得这是一个能够拒绝的问题,所以我点了点头。
焰媚比较认真地看向我:“你有喜欢的女孩儿吗?”
一时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pardon...啊,我是指你能再说一遍吗?”又把我的英语吓出来了,要记住现在是在日本啊。
“女孩儿就是女人啦,比如像我这样的,或者漆剑大人那样的......你,喜欢吧?”
我有点忍不住要想要读心了,不过片刻间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毕竟那样十分的没趣,也不符合我的诺言:“喜欢的女孩儿......是有的啦,你问这个干什么?”
听到我的答案,焰媚立刻恢复了笑脸,摇了摇头:“没事,这样就好办了,我走啦,您好好休息!”
没等我再多说一个字,身为忍者的她已经在走廊的拐角消失了。
如果她的回答是:“没事,我走啦,您好好休息”的话,虽然转折十分生硬,我也不会再去想什么,可是“这样就好办了”这一部分是什么意思啊喂。
拉上了屋门,我看了看房间中的配置。这里无疑是没有别人住的,有被打扫过不久的痕迹,看来是常备的客房;听闻在日本有打地铺的习惯,这间屋里倒是有一张床,地板也是木头的,这就够了。
脱掉外套,我在床上平躺了下来。先回复一下精神,然后游戏一番,正事之后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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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9年。
自从被娜依莎还有卡塔留斯捡到并收留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我还是没有想起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那一天在城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没有再出现过,我在镇子上每一天都过得很平和。
那个声音对我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但是那种胸口焚烧的感觉我不想再体会了。
就算是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的吧,我现在过得很好啊,没有丢失了什么的感觉。
当然娜依莎还是坚持要帮助我恢复,其他人也是。村里的医生没有办法就去找了城里的医生,因为害怕到了城里又会有上次的异状发生,我任性地把医生请了过来。医生束手无辞,也是想当然的吧。失忆据说是需要某种刺激就有可能恢复,但没人知道我是谁,一点线索也没有。
倒是身体上,医生没检查出灼烧感的来源,只是说我的心率异于常人,对于空气的需求也很不明显。
回来以后,娜依莎就开始叫我读写、算数这些东西,我轻易地便掌握了,被娜依莎称赞的感觉实在是说不出的舒爽。哦对,卡塔留斯再回来以后也像我讲明白了那天在城里的那些女人的事情;啊……感觉真是丢人啊,我没有看不起她们的意思,不过......我怎么做出了那么傻的事情呢?
还有,卡塔留斯后来又很神秘地说“如果还感兴趣的话,哪天不带上娜依莎,我们自己再去城里一次。”
现在的状况是,我被镇长菲利普介绍成为了裁缝铺的学徒,就是那个曾经觊觎我那身跟着我一起从天上掉下来的黑色礼服的老人。他说他一直很想裁开看看那身衣服是什么材料的,弄够不留一点划痕,还有那身 衣服的设计也让他感兴趣。当我提出要当学徒的时候,他让我拿那身衣服当学费,我就同意了,不过最后他还是没舍得裁剪,而是挂在衣帽间的最里面了。
自然,当我有了自己的手艺,也就不能老住在娜依莎的家里了,得逐渐独立起来;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靠他们帮助的,比如说住处。
卡塔留斯的屋子我住的习惯了,不过字面意思说明了一切,那毕竟是卡塔留斯的,我需要有自己的房屋。
以我的财力建造和购买是暂时不可能的,借钱的话也就失去了独立的意义,虽然总是要还的。幸运的是现有的住房就有一个,严格来讲是半个,一个破损到没人要的窝棚,修补一下给现在的我住正合适。
巴赫姆家的人对我真是太好啊,大部分的木料钉子都是他们为我准备的,卡塔留斯更是叫上了几个亲戚帮我出劳力;没有阴天下雨的话,三天差不多完工了吧。
“喂——科玛,丢上来三个钉子!”窝棚的外面,卡塔留斯站在梯子上面,右手握着锤子,左手向我挥舞着。
我的工作主要是搬木板啊,堆稻草啊这样的,上房补房顶这种工作被卡塔留斯他们包办了。
“丢上去吗?你是认真的?”我拿起了手边的三颗钉子。
卡塔留斯爽朗地笑着:“你不瞄着我的眼睛扔就好,我接的住。”
“那——小心咯。”我把钉子往空中一抛,尽量让抛物线的最高点保持不超过卡塔留斯头部的高度。
“嘿,嘿,诶嘿——!”卡塔留斯有惊无险地抓住了三根钉子,朝我耀武扬威了起来,“怎么样,跟你说了没问题的吧。”
我无言以对,倒是身边响起了一个不悦的声音:“卡塔留斯,你这样早晚会出事的。”
娜依莎,在我读童话故事的时候读到了妖精仙子,时常会将她的形象替代进去,不会有一点违和。在我的心目中,她就是这样美丽的女孩儿啊。
“会有什么事情啊,我的稳很啊。”卡塔留斯双手一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说实话,有时候这个哥哥是不太让妹妹省心啊。
“那也不行哦,中国有一句古话是这样说的: ‘世上没有不翻的车。’意思就是得意忘形会出事的哦。”娜依莎甚至引经据典地给卡塔留斯讲道理,显然是十分在意啊。
然而,卡塔留斯没有那么领情:“喂,约翰!”他冲下面的一个正在堵墙的瘦削青年喊道,“哥儿几个里面就属你读书最多,说说看东方人有没有说过这话!”
约翰抬起了头:“呃,应该是没有这么句古话,不过这个道理——”
“这不就得了,”卡塔留斯摆了摆手,“所以说不会有事的。”
“哼!你好自为之!”娜依莎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可爱,“大家都先别忙了,吃口午饭吧。”
“什么?开饭了?”“可等到了。”从窝棚后面冒出两个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也长着巴赫姆家标志性的白发,都是干劲十足的样子。
娜依莎把食物从篮筐里拿出,递给了帮工的人们:“给,谢谢你们帮科玛修房子啊。”
“那是当然,卡塔留斯开口了,我还有不来的理由吗?”两人中的一个说道,切实地让我感受到了镇长一家的面子。
另一个人接过食物,笑着看我:“忙我当然要帮了,科玛这小子一看就是人才,那二十八个字母我他妈现在还没认全呢,你一天就会了。以后你发达了,记着点我啊。
”那是。“我点了点头。
等等,不是二十六个字母吗?怪不得你认不全啊。
娜依莎看向了房顶:“卡塔留斯,要不要我扔给你啊。”她仍在气头上。
卡塔留斯虽然对妹妹的忠告不以为然,但还是不打算惹她生气的:“不劳您了,我还是下来吧——”
就在卡塔留斯的右脚踩在上面,左脚要去踩梯子的下一层时,右脚的梯子忽然断开了!
“哇啊——!”卡塔留斯手还握着梯子,整个人朝后倒去了。
“卡塔留斯!”惊呼声自然而然地从四处响起。
然而我们也只是瞎担心罢了。我刚刚搬的稻草有一堆正好搬到一半,放在了落点附近的位置,为卡塔留斯充当了缓冲;要说受伤最多也就是梯子的重量会让他的胸口有点难受。
尽管有些心疼,娜依莎还是笑了出来:“哈哈哈,你看,失足了吧?”
“哈哈哈————”我们都笑了,也是在庆幸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害发生。
卡塔留斯发蒙了几秒,也露出了自嘲的微笑:“现世报啊……哎哟,我的胸口.....谁来拉我一把?”
我走了上去,就要抓住他抬起的手时,一股寒气忽然直突我的脖颈,我的双眼不由自主地放大,身体微微地发热了起来。
这种感觉和之前在城中那种不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就像是危险即将到来,而我的身体则迅速做出反应,告诉我的意识必须做些什么一样。
接下来,我不与自主地看向了娜依莎的位置,也说不清为什么;我看见她的嘴角还挂着迷人的微笑,一切似乎正常;但我的视角又向上移去,我眼中的一切在移动时都带着重影,这似乎是视觉跟不上速度的奇妙体验,可我没办法去赞叹,因为我看见了一支铁锤正在掉落下来。
铁锤,是被卡塔留斯摔下来的时候带动而坠落的吗?它就这样径直地下落,朝着娜依莎的头砸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玩意儿掉下来不是砸出一个包那么简单的,从这个高度的话————
身体想要动,我想要去扑倒她,好躲避铁锤;然而似乎变得飞快的只有我的意识,在铁锤缓慢下落的同时,我的身体却是根本无法动弹。
停下来,停下来!
娜依莎不能受到伤害!
停下来!
停
下
来
!
就在那一瞬间,我似乎变得无比巨大;巨大,指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是什么呢?总之有一种感觉虽然还有数步之遥,但那支铁锤已经在我的手中。
而不止是铁锤,窝棚中的稻草叉,娜依莎带来的篮子,还有卡塔留斯胸口的梯子仿佛都能被我触及到。我仿佛是一个巨人,手掌一握便掌握了整个世界。
当然这种感觉或许只是错觉,但我的确“握”住了铁锤————它在距离娜依莎的头顶还有两指的时候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