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两瓶伏特加已经快见底了。
我与凯伊之间的谈话，当然，仍未结束。
“……我的已经讲完了，轮到你了。”亚米克（凯伊）说着，将第二瓶里的最后一点根儿倒进了自己的空杯里。
我们差不多是在玩游戏，规则就是交互着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然后讲一个关于自己的事情。为了让游戏变得更有趣味，从而可以持续下去，每件事情的“羞耻度”必须要比前一件更高。当然所谓羞耻度究竟是怎样决定的，倒也没有特殊的规则。
平时最难以启齿的事情，在双方各自意识不清的时候讲出，一方面自己不会像平常一样感到羞耻，另一方面，对面也不一定能记住。
不过喝了半天，我是一点酒醉的感觉也没有，亚米克（凯伊）也仍保持着清醒的样子……
而且亚米克（凯伊）真的是脸皮够厚的，和我讲起了他生前在娼馆中是如何受欢迎，是人人都想侍奉的对象。镇定如我也不禁感到了一丝羞耻，但看他的样子完全是在吹嘘自己的英勇事迹。
实在不公平啊……
“我好奇你这么 ‘交往' 广泛，怎么没染上梅毒之类的。”我吐槽道。
亚米克（凯伊）耸了耸肩：“我认识的女孩儿们都很注重卫生的，而且我的那个世界里有没有这种病毒都是个问题吧？好啦，该你啦。”
到我了……讲些什么好呢？这个游戏中我唯一的优势就是经历丰富，五百年的时间里总能挖出几件自己都不愿意回顾的糗事，尽管这一点也不值得骄傲。况且，随着“耻度”的提升，一些旧事却显得没那么值得讲了。
有两件事是我绝对不想和别人谈起的：毁灭世界还有罗安然。是的，我也不知道小丫头怎么这么有面子，能和毁灭世界相提并论。
其实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毁灭世界的事我不能和别人谈起，否则无论谁都会对我群起而攻之的；关于安然，我却只是不愿谈起……
不管了，设定上我现在应该醉了，这种时候都不能说出口的能有什么？不吐不快，我就说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前些日子击伤了一些白巫，从这个基地逃脱的女孩儿和我有着密切的关系。”
“啊？我不知道这事儿……你们知道吗？”亚米克（凯伊）和脑内的其他意识们交谈了起来，“哦————他杀了她的父母？那可真糟糕。抱歉，我有事注意力不是十分集中，对外面的事并不全了解。那你有什么好感到羞耻，或者说不想谈起这事的理由吗？我觉得这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
“简单？你说说看。”
“无非就是两种解决方式。其一，手起刀落。”他夸张地挥舞着手刀，“有仇家不宰了留着过年啊？不过，假如你对这个女孩儿心怀愧疚————前因后果我就不问了，你当然是要全力弥补你的过错啦。还能有多复杂？”
“她想让我死。”
“哦……”亚米克（凯伊）的神情凝滞了一瞬，“当然了，以命抵命嘛，我怎么没考虑到这是她想要你做的。好吧老兄，你就是再愧疚也得忍痛割爱了，杀了她吧。”
“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我既是和他也是在和自己较劲。
“因为……她……想要杀你？”亚米克（凯伊）表现得像是我说了什么很没有常识的话，“对我而言这个理由就足够了，你要是想要更多我也可以给你。她不仅对你有敌意，对其他人而言也是个威胁。光是在白巫基地里面她就放倒了八个人，到现在还有七个在床上没起来的，起来的那个是一个法王。她掌控着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到了外面去谁知道她会做什么。多种因素结合，我觉得干掉她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想起雪莉说的，在巴黎的事情……那真的是小丫头吗？是她控制不住自己暴增的力量，导致了在巴黎的事故吗？如果是的话，到最后，这些责任也要归于我的身上吧……
“你在犹豫什么？我能感觉到你是杀过人的，而且不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
“我不杀无辜的人。”
为了防止出现歧义，我得说一说我对“无辜”二字的了解。娜依莎是无辜的，她从未做过坏事，我相信她不会有伤害他人的想法。这样的人面对世人的“恶意”时尤其地脆弱，需要得到保护。
宏观上来讲，我无法辨别每个人是否是“无辜”的，索性我也不去考虑这些，毁灭这个世界只是为了净化这个世界孕育出的恶业，断绝更多的无辜受到伤害的可能。所以，灭世时无辜者的牺牲是令人惋惜而不可避免的。
罗安然作为一个个体的话就要换一种方式来评判。我伤害了她，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我也是充满了羁绊的人，无法用令她满意的方式去赎罪。小丫头本来并不让我烦恼，即便是在过去由我照顾她的时候，我也只是对她的态度感到无奈；可是现在，她成为了将会毒杀别人的恶果，而果实的种子是由我播下的。安然犯下了伤人的罪行，但她并没有伤人的本意，错误在我，而她是无辜的。所以，我既要终止我的错误，又不能伤害她，顺便，带着一点私心，我希望在不扭曲她本心的情况下让她放下————我可能是太贪得无厌了吧。
而且……在“净化”一切的罪恶的最终目标面前，罗安然，也只会是被牺牲的一个无辜的人。
“无辜不无辜，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面前的青年忽然开口了，但真正说话的人似乎改变了。
“该死的，凯伊你怎么竟喝这么烈的东西。”披着亚米克的皮的人物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站起身来，趴到了床下，掏出了一个给人一种厚重感的瓶子。
那人重新坐了下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起酒器：“来换换口味，喝点香槟。”
我看着那双与凯伊俯身在亚米克身上的时候的那种高傲不同，更彰显着华贵的孤僻的眼神，问道：“你是谁？”
“罗密欧 朱利欧斯。”他骄傲而又含蓄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同时优雅地将腿翘起，拿起了盛满了冒着气泡的液体的玻璃杯。
“你死前是一个贵族？”我猜想到。
“我曾是一个堕落的贵族，即便重新站了起来，也洗不掉身上的泥泞。我是过来人了，从你和凯伊的对话中，我听到了一个误区，所以我才出来指正你。”亚米克（罗密欧）尽管语气之中尽是傲气，我却能感到，他想要为我解惑的真心。
“愿闻其详。”
“你并没有在认真的考虑你所面对的问题，或许是因为你有逃避的方法，但我要告诉你，你永远不能逃避！”
“你了解她真实的想法吗？我知道的比你少，但我更加了解，你口中这个被你杀死了双亲的女孩儿。”亚米克（罗密欧）说道，“她最为厌恶的是自己作为弱者的事实，还有无法让你认真对待她的困境。她最极端的情绪是对你的恨，但这种恨的跟却是无情地让她体会到了自己的弱小还有身为强者的你对她的肆意玩弄。”
“玩弄？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心中，一丝顿悟若隐若现。
“知道她对你的恨已经到达了极限，却还要消除她的情绪；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伤不了你，却还要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这不是玩弄吗？”眼前之人看向我的目光中充满了怒火。
“一次次地失败，哪怕是伤害到自身也不肯放弃，只因为坚持是自己被层层剥夺后仅存的尊严。你让她怎样去原谅，怎样去退让？唯有逼迫自己前进，舍弃一切，也有获得强者的资格，这就是那个女孩儿的路，这就是她的生命！”
原来……是这样……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想当然，但罗安然真正的想法，还有我们之间的因果，最终的答案……
“你，必须回应她，而不是逃避。如果她想要和你一战，那你就应该毫不保留地迎战。不管到最后是谁的手上沾染了鲜血，这件事才算是有一个结果。否则，这终究只会是一个死局。”
我沉默了一会儿，完全是放空了思想，没有去考虑任何事，只是让这位罗密欧 朱利欧斯的话自然而然地流入我的意识之中。
随后，我有了一个问题：“你说你是过来人，那你所经历的，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亚米克（罗密欧）舔了舔嘴角香槟的泡沫，露出了一个微笑：“答案还不明显吗？坐在你面前饮酒的是亚米克，而不是罗密欧 朱利欧斯。罗密欧 朱利欧斯已然是一条亡魂。无限地渴望力量，想要支配他人，彰显自己的强大，到最后，内心被蚕食到虚无之人，唯有死途。或许就算你选择了直面，那个女孩儿还是逃不了一死。但或许……至少我希望，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面对罗安然，不一样的可能性，这抵得过代价吗？
我和亚米克（罗密欧）碰起了杯：“你的话，我会考虑的。无论结果如何，我感谢你的分享。”
“不必客气，我真心希望你能够听进去。虽然我的年龄可能比你小，但我们四个人浓缩在这一个名为 ‘净罪灵者’ 的身躯里，叠加起来的岁数也比大了。这是来自长者的建议啊。”
很不幸，就算你们加在一起，恐怕也不到我真实年龄的三分之一。不过，这些狂人都是对人生有着完整体会的存在，这方面上，我的见识或许真的比不上他们。
嗯……亚米克，凯伊，罗密欧……等等，他说的第四个人呢？
“你们之中，还有一个没有和我交流过的意识吗？”我好奇道。
“哦，对哦，还有一人。不过他不善沟通啦，你要想要也听听他的想法，我们倒是可以放他出来。”亚米克（罗密欧）闭上了眼睛，“莫拉西，出来吧…….来嘛，人家就是想要和你聊聊，刚才你都听到了吧？没有想法吗？”
看来余下的这位还是一尊不好请的。
亚米克的身体随后僵硬了有一分钟左右，在这期间好像没有人在控制这具身体，罗密欧可能是和其他人一起去请莫拉西了。
终于，亚米克的身体动了起来。他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像胎中的婴儿一样蜷缩了起来，仿佛痴呆一样的眼神直视着地面，不敢与人对视道样子。
“莫拉西？”我轻声叫道。
“是……你想……问什么？”这个男人似乎经历过极大的精神创伤，直到死后，也无法走出过去。
“请你告诉我，我该如何面对安然？”
莫拉西没有任何的思考，直接给我了答案：“她是女孩子吧？那……无论如何……务必……要善待她。”
“永远，不要再让她受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