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中不知为何,感到十分的沉闷,一阵阵地抽痛着。
娜依莎,我得回到她的身边……
但此时我却只能止步不前。
这一次因为自己认为能够制服罗安然的自负————尽管最后成功了————我精疲力尽,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看起来,我似乎暂时还无法苏醒过来;我的意识被困在了身体内某个生理学上并不存在的黑暗空间里,等待着与肉身重连。
还好,我只是太累了。
此时没有心焦的理由,意识清醒只是无法与外界产生联系,在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干扰,内心也异常平静的情况下,其实是十分适合思考的。
然而独自沉思的想法终究还是没能实现。
“你停留在这里做什么?”
从我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
两个我,面对面。
“还有更多的源生神柱要去摧毁,快去结束你开始的事情吧。”另一个我说道。
“怎么?你是大暗之神安排在我脑中催工的啊?”我清楚自己在面对的是什么。
另一个我摇了摇头:“我就是你,真正的你。但我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没有忘记人类真实的面目。”
“是吗,那你看见了什么?”我问道。
另一个我双手背后:“重复轮回的悲剧,腐败污浊的心灵。”
“就这些?你没看见别的?”
“我看到的是未来。”另一个我说道,“罪恶的灵魂不会消散,纯净的灵魂堕入深渊,或者同样被玷污。你看到的美好虚影,在未来,全部不存。你的职责就是阻止罪恶的滋生并让那样的未来终止。”
我反问:“那之后,又会有怎样不同的未来?”
“没有未来,但会有新的开始,新的种族,还有一个没有罪恶的世界的可能性。”
“那么,为了这个可能,牺牲现在值得吗?”我对另一个我的问题不断。
另一个我摇了摇头:“错了,这不是牺牲,是必要的净化。而净化之后自然而然就会出现新的种子。”
“种出什么?”
“一个可能。”
“如果还有罪恶?”
“再次净化。”
我握紧了拳头:“那不行。”
另一个我看着我,没有说话。
“那不行,因为任何一个种族都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
“选择是大暗之神做下的,大暗之神有这个权力。”
“那他就是在错误地滥用权力!”
我的音调爬升。
“忽视了人自我的意愿,任意做下裁决,大暗之神错的荒谬。人并非天性为恶,否则大暗之神的作为毫无意义;面对罪恶,大多数人选择的是改善自心,感化他人,而这也正是大暗之神不能掌控的。即便是毁灭了一个又一个世界,文明一次又一次地重生,最关键的仍是人自身对美好的渴望,那才是改变一切的力量。净化,不过是一个更大的轮回!”
另一个我对我冷眼相视:“这是你对人类动情后产生的错误观念。”
我耸了耸肩:“动就动了,改不了就当做是讨论的前提吧。你觉得我是怎样被伤成这样的?”
“如果你是带着杀意而战,罗安然根本不可能伤到你。你无法真的动手,处处受制,主动受伤来降低斯摩的戒备。”
“没错,为了救她我可以承受那些伤害,即使我本不必心软。我,尽管没有做错什么,为杀死安然的父母之后对她的冷漠深感罪恶;仅仅是对一个人,我便已经如此,我无法想象我该怎样将人类当做一个整体,将其所承载的美好憧憬全部击碎,而后再去承受这份罪孽。”
“你无需如此,那是人会考虑的事情,但你————”
“我的根来自于神,但我的认知、我的情感,这些组成我的不可分割的元素,来自于人!而我做出了选择。如果我不能既是人又是神,正如同我不能爱这个世界同时又想要去毁灭它,那我愿意舍弃我作为神的部分!”
“抛弃了你的使命,你就什么也不是!”
“曾经试图履行这天生的使命时,我什么都没有;但后来,我学会了感情,学会快乐,学会爱,也知道失去,知道珍惜。这些,如果对大暗之神而言并不重要,那我就真的不是他,永远也不会是他!”
随着谈话的进行,冲突愈演愈烈。
另一个我朝我走来,杀气毫不掩饰:“舍弃大暗之神的你必遭惩罚。”
“妥协也保护不了我心爱的一切,既然如此,我宁可挡在我所爱的人面前,为他们一战!”
意识之中,艾德格尔温被我幻化出来,代表了我内心中最决然的拒绝与信念。
“你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你是我的过去,身为大暗之神化身的残余。大暗之神在过去纠缠我,在现在干扰我,而未来也要被他断绝,我不会允许那发生。我已经决意,要用此剑斩断过去,守护现在,开辟未来!”
神剑横挥,站在我眼前的形象,伴随着过往一切的纠结、迷茫、执着,全部————
“破!”
另一个我化作了无数细小的碎片,在黑暗的空间之中,永远消散。
我杀死了自己,重获新生。
“哈——————”
手在颤抖,生命中的第一次,我感到了恐惧。
这一次我彻底和大暗之神决裂了,后果,我不清楚。
神是无法亲身降临人间的,初神也没有例外,似乎有什么更高层面的力量定下了规则;但像大暗之神一样降下化身是被允许的。
以前的我最多算是玩忽职守,但这一次我完全叛离了,大暗之神如果发怒,会不会再送下来一个比我强上个十倍百倍的化身来对付我呢?
如果会的话,我……真的无能为力。
而那时,一切我今日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守护而不是毁灭的事物,都会与我一同消逝。
我无法阻止,没有周旋的余地,如果那发生了,就是Game Over。
唉,或许我不该放弃思考出路,但现在————
我要回去,回到娜依莎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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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这五百年里,有一些片段式的记忆你还保存着。”巴蒂斯特与娜依莎并排而坐,做着长辈与晚辈之间普通而融洽的交流。
少女的感情宣泄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在巴蒂斯特的劝慰下,终于平静了下来。巴蒂斯特本想让娜依莎休息一下,但少女此时十分渴望了解,了解她错过的一切。
“我…我不会哭了。”揉着还有些红肿的眼圈,娜依莎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要做好迎接科玛回来的准备。”
于是————
“那……科玛说自己要毁灭世界的事情,也全是真的?”娜依莎回想起自己在情感被封印时,科玛每次来与自己重逢,都会提起他内心中的挣扎。
巴蒂斯特点了点头:“是啊,但他一定是在勉强自己吧。相信只要他想通了,学会去看事物光明向上的那一面,这也不会是问题。关键是,他不舍地让你伤心的。”
娜依莎的脸变得红扑扑的,垂了下去:“五百年过去了,我一直处于沉睡一样的状态,仍只是十七岁。在现在的他的眼里,我会不会太稚嫩了?”
“呵呵呵————”巴蒂斯特发出了舒畅的笑声,十分享受这少有的天伦之乐,“不会的,等你见到他,你就知道他对你的感觉丝毫未变了。”
“嗯。”娜依莎羞涩地笑着,即便哭过之后,心痛的感觉仍没有消失,但想着自己的爱人时,娜依莎感到舒缓了许多。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稍等一下。”白贤者走到门口,看到是法王协助者夫妇中的贝言明,走出去和他交谈了起来。
两分钟后,巴蒂斯特又走了进来,对娜依莎说道:“孩子,科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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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中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黑色短发的青年平躺在床上,气息十分的浅薄,似乎许久不呼吸也没有关系一样。
他的床边围了不少的人,有绝艺主和龙吟灵者,亚米克,漆剑和焰媚。
科玛身上的伤痕都已经褪去了,然而就是迟迟不醒,对他这样的强者而言有些异常了。
气氛凝重,就连平常最爱抖机灵的焰媚都罕见地没开什么俏皮的玩笑。
“熊太郎他…….发生什么了?”
“在和罗安然战斗的时候……”龙吟灵者陈述起了他见到的,“……然后他就又昏过去了。”
漆剑又问:“那个女孩儿呢?”
“白巫的人将她在其他的医护室中安置了,有专人看管。安然她对白巫一脉造成过一些伤害,我也不能阻止他们对她怎样。”绝艺主说道。
焰媚还是最关心科玛:“熊太郎要怎样才能醒来呢?”
龙吟灵者摇了摇头:“看不出问题所在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医护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白发的少女小跑了进来。
“科玛————啊,你们是……”
听到科玛回来就跑来这里的娜依莎看到屋里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又有点害怕了。
巴蒂斯特从后面跟了上来:“别害怕,这些人都是科玛结识的朋友。漆剑和焰媚说不定他已经和你讲过了。”
娜依莎有些迷茫又有些慌张地冲着屋中的人打起招呼:“大,大家好,科玛多谢大家照顾了。”
“客气了,我们收赵先生照顾许多才是。”不认识娜依莎的夫妇二人十分客气地回复道。
而知道娜依莎的人:“喂,漆剑大人,她讲话了————”
漆剑不言,拉着焰媚的衣角,默默地退后,让出了床边的位置。
娜依莎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科玛,来到床边,几乎是扑在了他的身上:“科玛,你怎么了?”
心率本就极低的科玛在昏迷中几乎像是死了。终于重逢,却见到心心念念的爱人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娜依莎方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波动。
“呜————”
“娜依莎,科玛只是太累了,你别激动。”巴蒂斯特劝着。
“是啊,嫂子,科玛本事这么大的人,不会有事啦。脸要是哭花了,一会儿他醒了也会难过的。”焰媚进入角色的速度十分之快。
“那我就等他醒来。”娜依莎绝不要再失去任何身边的人。
亚米克或许是房间里最不擅长安慰的人,但他搬来了一把椅子。
就在娜依莎坐下的时候,科玛的嘴唇动了起来,吐出了最深情的三个字:“娜依莎……”
“科玛!”
所有人的心此时都系在了一起,为了科玛,也是为了娜依莎,所有人都在祈愿着一件事。
快醒来吧!
“娜依莎,真的是你的声音……”语调微颤,科玛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同样看着自己,眼泛泪光的白发少女。
此景,与五百年前何其相似,但却已物是人非————
“终于,又见到你了。”
科玛猛地坐起,一把将娜依莎揽入怀中,不愿松手。
此刻的幸福,就是他愿意付出一切而去守护的。
————或许,即使是不同时空之下,最初的心意,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