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做什么了。”
纪境异处理完事宜后，刚刚拐入一个小巷子就被人给拦住了。
在非商业区域和学院区域的居住区，用地是非常吃紧的，尤其是C区的宿舍区，也就是提供给学生们免费居住的用房区域，这里有着相当复杂的迷宫一般的小巷子文化。
据说是当初的修建团队打算从创奇偷偷带走什么而准备的密道，这样的小巷子的某处连接着的下水道，可以直接从C区逃向大海，用最短的路程离开创奇学院。
然而现今C区也不再是学院最外圈，最外围已经被F区取代的现创奇，不知道那传说中的密道还有没有用。
只是错综复杂的小巷子也在审查之余无可奈何地留下了，毕竟又不能让这么大面积的住宿区推倒重修，最重要的是必须要赶在竣工日期完成交接。
起初人们也想过要不要用什么直接将这些巷子密封或连接遮掩，可是效果终究不理想。
而且考虑到未来的使用年限必然被发现赶工痕迹，那样就会失去信用，于是这里被当做是独特的‘设计’留下了。
“只能说人类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团结吧。”
“那些只是你瞎编的吧，我听说的版本；是一个有人望的偏执设计师设计出来的宿舍户型做成的建筑，是无论怎么拼凑都会留下缝隙的图形。由于图纸一而再再而三的推翻重来浪费了大量实际施工的时间，于是规划者只好拼凑成现在这副模样......说是这样很有艺术感，或许是设计师和规划者都想要把自己的个性化痕迹留在这‘人类最后的城市’吧，无论是谁呢。”
“你宁愿相信那种版本？”
“只是我身边的人这样说而已......”拦住纪境异的少年走出了阴影，他有着和纪境异一模一样的面容，不过神情要更加严肃。“别挑开话题了，安视白，你又做了什么？”
“暴露了呀~~”
原本嬉皮笑脸的纪境异却又全身发光照亮了阴暗的小巷子，露出了她原本的姿态来。
那是不同于克蕾儿和爱丽丝不同于任何一个健康学生的姿态，略显消瘦病弱的矮小女孩儿的姿态，都可以让人怀疑是发育不良了。
纪境异有些动摇，他知道用伪造的天使光环会对身体有影响。
然而现在看到的安视白，哪怕和昨天对比起来都显得憔悴矮小，在着阴暗光线下那琥珀色的双眸和粉色的头发着实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小恶魔。
她本来很长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变短仅剩及肩的长度。
现在的她并没有穿着先前那写有‘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字样的衬衫，而是通用的创奇制校服，没有领带和胸章识别等级，下半身则是裙装。
看到瘦弱的安视白，纪境异自然也明白，她一直以来都是在用魔法营造一种自己光鲜亮丽的幻象的。
想要伸手去确认现在安视白的触感是否真实，可是纪境异忍耐住了。
果然，伪造的天使光环还是要给她去除掉。
不过这就要稍微花费一些手续了，纪境异不禁叹气。
“哈啊——我是信赖你才没有对你做什么限制的。”
“我不做事你不满，我做点什么你又消极猜测。那就不能出于信赖，相信我做的事不会有害吗？别露出那种表情来嘛.......”
“我是担心。”
“我一个天使有什么好担心的，一般都是天使操心人类的行为哦？”
安视白环抱双臂用俏皮地口气闭上一只眼说着。
“要去吃早餐吗？”
纪境异则是打算换个地方，以及他也通过之前参观安视白的房间推断出她没有最基本的三餐。
“昨天为什么你就走了。”
“你是说，哪件事？”
“少装蒜了！本天使认可了你，你转头就跑了！”
“啊，那个啊。”
“什么嘛，你......”
安视白这才想起来，按照自己所认识的费林德的经历，这个人好像的确是完美地回避了自己人生中的所有红线，因为过分地将自己埋没在‘事业心’里。
她托住自己的下巴，虚着眼望向表现得不自在的少年。
“哼嗯~~该不会你这个处男，对天使的吻都能有感觉？真不愧是曾经‘魔王’。”
安视白将右手比作手枪的手势托住下巴嬉皮笑脸地说到，这才让纪境异缓缓叹气，一拳揍到了安视白的头上。
“变化自己的模样去欺骗人的家伙，才不算是天使吧！”
“我个人觉得，如果你不把那当做是天使的吻，你的处境会更糟糕，所以姑且还是让我解释一下。天使、哪怕是神明也会幻化自己的形象来指引迷途羔羊的。”
“所以你做了什么？”
纪境异绕过了天使，走向小巷子外面。
“指引了~迷途羔羊~~”
安视白则是垫着被褐色小皮鞋包裹的脚步，及肩长发跟着一起一蹦一跳跳着跟了过去。
“不打算说的意思咯？”
“你又如何呢？”安视白贴到了纪境异的手边挽住了他的手臂，这让纪境异有些不自在却也没有反抗。
“你这17年来做了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为什么要做‘哪些’事，我的问题真要说起来，我敢打赌比你的疑问要多上千万倍！”
“你们天使本来毛病和问题就多。”
“那就来交换吧。”
“交换什么？”
“交换答案。”
“和天使做这个我感觉很亏啊。”
“和你交换我才不计较得失。”
“哦——这就是富有的人的发言吗？至少知识这方面你肯定比我多得多吧。”
“才不是，笨不笨，费林德你还说在这方面自作多情啊。你也知道很多魔法的知识我根本不了解，而且天使也有术业专攻这种说法的。”
“......那些，你都用不上吧。”
“你不懂啊费林德。”
“嗯。”
“还真坦率啊你今天。”
“因为我决定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态度了。”
“看样子身体真的对精神有影响？”
“那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估计不会太好。”
“我们要去哪里？”
“去吃早餐啊，之后我还要去学校。”
“魔王要去上学？”
“去学校不一定是要去上学的。”
“如果去学校不是去上学，难不成你是去教书的？”
“嗯，还真差不多。”
“你该不会是又给自己找了个徒弟吧？”
“为什么要说是又？”
“啊，没什么，反正不关我事~”
“别这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啊。”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好吧，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真的吗？依我看你的生活状态.....”
“我难道就不能从今天开始改变自己的生活态度吗！那是你的特权？？”
“哼......”纪境异会心一笑，安视白则是咧嘴笑了。
“啊，所以你才把头发剪了？”
“哦——对吧，这就是变化的象征，你看我还好好地穿了制服。
因为纪境异也乖乖穿着制服。
“好看吗？”
“好看不好看.....毕竟你是天使，只会受到夸赞吧？”
“你就不能干脆地说声好看吗？”
“不，一点都不好看，你现在太瘦了，老实说我看到都觉得有点痛心.....”
被这样评价的天使只是微微低下了头，纪境异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好不可思议啊，虽然我知道我应该更责怪你的，而且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之前在哪里也是事实，可是光是现在这样......”
安视白的脚步停下了，纪境异回望那个紧紧抱住自己右臂的天使，她把额头也贴在了上面去，使得纪境异油然而生一种怜爱感。
“我就感觉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信赖感，你现在.....算得上是我的信徒了，对吧？费林德。”
“......我想应该算是了吧。”
“太好了。”
“你不是不要信徒吗？”
“那是因为害怕信徒不要我。”
“那完全就是颠倒了嘛。”
“不过我不害怕你不要我。”
“哦——还真是信赖。”
“哼，我才不会一直在原地等着被抛弃呢。”
“我一直觉得‘被抛弃’这种命题还是太古怪了。”
“还有更奇怪的，比如说‘回归’、‘超越’，我觉得那更惨。”
“这种神秘的天使命题，光是要搞明白你一个我就已经累得要死了。”
“你难不成要对所有天使出手吗？”
“你这简直是刻意的.....完全可以说是恶意的解读了！”
“没关系的，出于对同胞们的同情，就算你要开一个天使后宫，我也会追随你帮助你的！”
“我可是一丁点都没有感受到所谓的同情心。”
“这就是天使的感性了。”
“很遗憾我可没有被神明赋予什么‘天使’命题，天使有也只有你一个就够了。”
“天使难不成是什么有一个就够用的道具咩？”
“是你，安视白刚好是天使，啊，不过现在是反过来了。”
“什么反过来了？”
“你看，以前我是因为你是天使我才来找你的。”
“嗯，给我弄的好痛啊，你这个负心汉。”
“为什么要用这种用词......”
“哎呀，这也是天使的感性，毕竟千年来累计的文化的词汇，有时候我才分不清哪里该用什么词语比较好嘛。”
“我只是感受到了恶意。”
“就算是恶意，如果是来自天使的，那也是一种结局是为了善意的善良的恶意了。”
“结局是好的就是好这种观念首先就是邪恶的！”
“你难不成要否定所有神迹吗？！额，哪怕是我这个堕天使都有点不能消化你这种发言啊......”
“原来所有的神迹都是‘结果是好就算好’的结构啊。”
“所谓猴子也会从树上摔下来，神明也会犯错的意思，所以才会用，结局是好的来掩盖之前的错误！”
“先不说神怎么样。总之，过去我是因为你是天使，可现在，我是因为你是安视白，所以我才愿意接受你作为天使那部分的麻木的。”
安视白有天使的特质，却不能完全和天使划等号，她对自己而言是特别的。
“天使的麻木呢.....也算是天使的感性？”
“别说的那么好听！你看，你这千年来，什么都没有做对吧，虽然也不是一定要你做点什么啦。”
“有力量却不作为的——你也是哦费林德？”
“我知道。”
“光有力量是不足以行动的。”
“我知道。”
“只是因为有力量就展开行动，往往只是被力量给号召而已。”
“你这家伙究竟是要把自己的无作为合理化到什么程度去，什么不做难道就是正义吗？！”
“我也是在包庇你哦？再说，天使从来都是无作为的，你对天使作为的期待程度才是天使行动的动机。”
“没有人期待过你吗？”
“长生种本身不被信赖，多读点书。”
“毕竟你没有信徒嘛。”
“现在我有了。”
“感觉当第一个信徒会很累。”
“我又没有让你去传教！”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做信徒就有点像是只有一个人的社团，只有一个人的俱乐部一样。”
“那不是很独特吗？”
“那是很孤独吧。”
“孤独在过去也是王者的象征。”
“现代社会已经没有王者了。”
“哼哼，难说哦。现代社会孤独的人可是一抓一大把。”
“那总不可能大家都是王者吧。”
“只要能享受孤独，不就是那种孤独里的王者了吗？不过这种事也会有人攀比的，王道上挤满了人啊。”
“听你这么说的语气，那比起说是孤独，更像是将所有人视为敌人了吧！”
“我可没有这样说，希望你能从字面意思理解。”
“不过先不说孤独感，一个人待着有时候还是挺好的，我感觉我就缺乏这样的时间，好好反思一下。”
“你毕竟就是一个孤儿嘛，出生就在孤独里的人真的会感到孤独感吗。”
“我又不是一直孤独，接触过人明白了那种独特的温馨之后就回不去了。”
“那就乖乖别和人接触不就不会受伤了。”
“就算是你这样说，我偶尔也会感到悲伤的，指不定哪天我会悲哀地想去死的。”
“那时就乖乖投入天使的怀抱来吧，我会祝福你，接纳你的全部的。”
“在传教这方面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少啰嗦，我在这边可是有家人的。”
“比起小家，还真希望你关心一下教会的大家，别那么自私哦，你的小家也是在大家包裹下才成立的哦。”
“哼，现在家庭可不需要教会的祝福就可以成立了。”
“家人呢，还真是传统，明明都跟教会一起消失了的。”
“你那口气像是家族制已经破灭了一样嘛。”
“反正在创奇长大的4、5岁小孩儿，估计以后都不会有家人这个概念了，现在的小孩儿可没有多么和自己的父母亲昵哦。”
“......啊，好像还真是。”
“所以我的信徒啊！我有事情要嘱咐你。”
“早餐店的话马上就到了。”
“才不是，老实说早饭怎么样都行。”
“如果你乖乖吃早饭，我就愿意听从你的命令呢天使大人。”
“你如果先乖乖听我说，我就会满足你的愿望的信徒。”
“行吧。”
纪境异知道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地转圈。
“弯腰，让我悄悄告诉你这个不可轻易告人的神旨吧。”
“哈......”
“啾。”
安视白亲了纪境异，而且是对嘴。
“......”
纪境异感受到了嘴唇那里传来的柔软触感后反射性地撑起腰来。
“这，这是每天的例行，别用你的观念轻易揣测悠久传统的含义哦。”
“哈.....放在不同的时代你这种‘例行’老实说只会给人带来困扰啊。”
“我也觉得.....！”
“那下次可以在人少点的地方吗？”
纪境异环视周遭，那些议论和视线让他难堪。
“不，不行！”
“哈？”
“那，性质就有点不一样了。”
安视白环抱双臂别过头去呢喃着。
“听起来麻烦死了。”
“我才不麻烦！”
“麻烦的不是你。”
“不许嫌麻烦！”
“不不不，这也太难了。”
“那给我交换好友！之后就手机联络啦。”
“那会被监视吧，就不能用天使和信徒之间的那个感应吗。”
“你不是不愿意做这些吗？”
安视白恶狠狠地瞪过来，纪境异挎着脸无奈地挠头，要说不害羞他绝不是没有的。
“习惯了就回不去了啊。”
“当信徒就是这么回事，接近某个特定的事物，就是远离一切背对的事物。”
“是是。”
纪境异却又在这里弯腰回吻了安视白一下。
“你....你你你！你突然之间做什么！！！”
“这个例行，我怎么记得应该是相互的才对？不是吗？”
“是，就是啦，我会乖乖吃的......”安视白抿嘴踏步抢在纪境异前面进入了店铺。
纪境异微微叹气，念叨着；“天使也好，信徒也好，都不好当。”
他清楚地能够认识到，任何的传统行事暴露在如今的现代文化空间，都是难逃扭曲变化的。
所以他也尽可能地克制着自己现代的那部分去看待这样的行为，只是专注于安视白她的感受。
不仅仅是古早的仪式，包括自己的一些复杂魔法也是，放在现在只会让人觉得多此一举过于繁杂——
以及那些所有纪境异记忆中的婚姻形式和模式，在现代也大量地被简化省略，如今在进行那样的行为只会被人觉得做作。
甚至现在创奇的婚姻就只是一种身份注册，一种法律意义上的利益共同体的关系。
‘现在大家在乎的事是什么？你自己心里面不清楚吗？’只要站在这里就会被质问一般，一切不符合这种质问的行为都被当做是异端。
在清楚这些的情况下，还这样做的话——就会有一种强烈地对抗感了。
就像是站在了那个高楼上最后抱住安视白时的体验一样，一种明知故犯的感觉。
纪境异在快要走进店铺时稍微回撇了，那里没有人，却仍有充满敌意的视线和话语滞留在那个空间内，他也只是投以冷漠的眼神。
却注意到了，那唯一站在那里邪笑的少年。
纪境异察觉到了危险，猛地转过身准备应战，那个人又消失不见了，像是幻影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