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是世间最基本的规则。
用于交换,给出的那部分称之为代价,得到的那部分的称呼却各种各样;惩罚、奖励、功劳、诅咒等等......
交换无时无刻在进行着,与我们的意志无关地继续着,交换完全外在于我们自顾自地运作着。
像是能量无可避免地由高处落入低点一样,物质之间的温度交换在没有人为干扰的情况下,从来都是不可逆地由高温向低温倾斜。
人们或许不会将温度的流动称之为‘交换’吧?
毕竟交换,听起来就像是先有了‘希望得到’的,人们才会去思考,我愿意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可是这里的问题是‘希望得到’、‘渴望’、‘欲望’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我们最初就具备的才能。
最初交换往往是被迫的。
那发生在我们的孩童时期,脑子里空空如也,不知道世界为何物的我们,自小就开始被强加各种各样的事物,那些被认为是我们‘想要’的事与物,指导着我们看待这个世界。
文字也好不同的爱也好。
被父母爱戴、宠爱、亲吻、拥抱、关注一切的一切,都是父母强加于我们的。
那无关于我们是否愿意(那时我们连是否愿意这种概念都没有)只是单纯地,任由他们摆弄着,呆呆地看着这个露出笑容亲吻自己的巨人。
被亲吻,被迫闻着他们身上的气息,连咽下的食物,吞下的乳汁,都完全源自于他们。
可爱孩子才可能存活。这句话的意思是,被爱戴的孩子才算是活着。
直到有能力站立,在获得能够独自做些什么的‘才能’前,我们深刻地意识到一切都不可能如我们所料的那样,设想一下因为病痛身体都不受使唤的感觉,那就是小婴儿的感觉。
食物不会自己出现,食物只可能通过哭泣唤来那个人,那个拥有一切,给予自己一切的人。
直到意识到,我是她的孩子,我是她无缘无故理所当然爱戴的那个人。
最初我们就是这样被动的,被动地感受着这样的温馨,直到离开那个怀抱。
这种给予并不总是好事。
我们总会因为那爱的理由烦恼,为其焦躁不安——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的爱,完全无偿的爱是不存在的,如果那存在,何尝不是一种彻底的剥削呢?
——这就是给予了孩子焦虑。
也会导致这种情况,对于另一些人而言,手足无措时的一切都是坏事,那意味着我们永远不可能‘独立’,人们不一定愿意承认这一点。
——这就是给予了孩子脆弱。
有的父母会对孩子施加暴力,要求孩子对自己绝对的服从。孩子也能从这种欲望中学到和人如何‘建立’联系,那便是用暴力去让人服从。
——这就是给予了孩子支配。
有的则是给予无比的溺爱,关注其一切。让孩子脱离不了这种被欲望被想要,被眼睛追着跑的感觉——直到最后被母亲抱起亲热。所以可能孩子会这样认为吧?和人的联系,就是建立在自己被‘想要’着之上。
——这就是给予了孩子欲望。
有的会给予其律法的要求,让其达到某种标准,被某种规则度量。于是对于孩子来说,能学到的人和人之间的‘联系’,也就只有这种规则下的关系。
我就是这样的,最初的我就是这样的。
精灵的名字就是这样被决定的,在漫长的童年结束后,从一个家庭中走出来的精灵,有着这个家庭和整个部族相处方式的‘影子’。
人格逐渐安定后,精灵的名字就会被村落里的组长给予,有时甚至是发明一个新词,这便是传承。
在那样的‘传承’之前,毁灭先降临了。
我的父母,朋友们,长老们,他们的声音和呼唤,还有我挚爱的一切都被火焰给吞没,大火熊熊燃烧着毫无慈悲可言。
那时比起憎恨帝国人的残酷,我只是恐惧那股火焰。
只会在壁炉里燃烧的火焰,居然可以如此巨大,竟然将我的世界都包裹进去了。
父母没有能教会我‘恨意’,我那时也不知道‘掠夺’是如何运作的,以至于我不知道该如何与那些帝国士兵相处。
或许也是多亏于此,我才幸免了吧,他们没有杀了我。
视我为传播病毒的魔族,却又有求于我魔法的知识。
通过魔法我才学会的杀伤的意义。
他们让我改进的术中充满了恐惧和恶意,那是将自己未知的一切都不由分说被抛向彼岸的愿望,一种自我毁灭的力量,一种停滞去了解、去希望的力量。
帝国人居然能从这样的魔法中得到幸福,一开始我还不能理解那是为什么。
我只是将精灵的愿望混入,沉迷在魔法中去了。
最初我以为我这样做能够唤回大家的生命,精灵村的大家也会因此回到我的身边吧?
因为我把那邪恶的魔法给变好了!再也没有邪恶的魔法的话,因邪恶消失的人也就会回来了吧?
我渴望着做完这一切,还能像曾经那样。
得到一个拥抱,得到一个吻,给我安心,给我温暖的汤,能够再一次睡在柔软的床上,听那摇篮曲进入没有噩梦的梦乡,我还想要一个名字......
没有脏虫子,也没有冰冷的石头,我希望他们别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是坏孩子。
可我真的不是坏孩子吗?
那时我的身体日益虚弱。我只是觉得身体好痛,身体也不如所愿的运动,我说不定真像是他们说的那样‘有病’,如果这种痛苦会因为我传播到他们身上,我也许的确是‘坏’的。
我应该和大家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他们不带我一起走呢?
我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我来不及去学习精灵文化中想象死后世界的那部分。
在我有限的认知中,没人能说得清死亡是什么,那里就是空无一物的地方,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只是本能地厌恶,看到那些死去的人,那些病。
那些尸体,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再也不会动了,可他们的确不会再对我要求什么了。
哪怕是用不死的魔法将尸体复活,我看向他们的双眼时,他们眼中甚至没有帝国士兵的嫌恶和恐惧,有的只是一片死寂。
直到——那个和大人们不一样的男生来了,我从来没有在这边见到过他这种打扮。
“你在做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让我想起母亲的眼睛。
为什么呢?
我有些羞耻,我脏得要命,浑身还都是病,为什么他要离我这么近呢?
可他看着我刻下的纹路,他的眼睛中,的确像是母亲那样啊......
我只好像是曾经对母亲解释自己的学习那样,口齿不清地说了魔法的事。
可他居然马上就识破我在说谎了,就像是母亲一样亲切地指出了,我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的头塞进去......
他和帝国人不一样,他能识破我把精灵的术融入了进去的小心思。
我只好将真相告诉他,不是因为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那是我都觉得世界上已经没有好人了,对我最好的人都已经死去了......
可我感觉得到我的身体在警告我说;无论我说还是不说,我都要跟着父母一样消失了。
所以至少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愿望,就像是父母期待我的那样,我期待他也能明白魔法的含义——我不知道这种期待是好还是坏,我已经分不清了。
“......这样啊。”他笑了,哈哈哈的,笑得好吵好大声,就像是那些帝国人喝醉酒时一样。“你真要给他们用了这种魔法,他们才是真的完蛋了。”
那是我第一次和师父相遇,他将我带出了那里,那个即将消失的地方。
后来在跟着师父学习魔法我才知道,将精灵的术和帝国人的术结合在一起会是多么的糟糕。
那简直就是对施术者进行两次审判,第一次是肉体的,第二次是心灵的。
以至于那个术后来流落到让我惋惜的地步。
‘施害者和被害者共感’的愿望非但没有达成,那个术最终反而变成了一种,通过自我牺牲换取毁灭周遭一切的恐怖力量——因为‘受害’所以渴望毁灭一切的复仇力量。
关于复仇,那个混蛋堕天使说得够多,我也总被讽刺着,我也的确认为那都是我的错。
“你在发明魔法爱丽丝,你决定不了被发明的魔法被如何使用,因为你不是一个暴君。”
爱丽丝是师父给我的名字,是我要求他给的名字,不然他一直叫我‘精灵’,他叫其他精灵也叫精灵。
我已经等不及他慢慢想一个好名字了,他或许完全没有考虑过也说不定。
“我只负责使用魔法达成目的,所以你要背负的我不可能明白。只是别忘了自己的初衷,你如何发明的那个术,你就如何去使用它,改进它——别抛弃魔法,爱丽丝。”
“.......嗯。”
师父是个狡猾的人,他的术全部都被规定了方向、速度、角度、目标也就是说换做谁来用,都是他用的‘样子’。
他自称在魔法这方面是暴君,后来他也的确被称之为‘魔王’了。
他说这就是弱者的魔法,可我觉得那是小气的魔法。
他根本不想把魔法给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啊。
我最初还为这种独一无二感到高兴,可后来才觉得那是负担,因为没人懂我的心情,师父他居然也不懂。
师父只想着给我提要求,要我这样要我那样的,却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说着什么;一切都可以用魔法来达成,你有什么想要的,发明对应的魔法就好。
我一直不敢说;我觉得那样的师父逊得要死,他根本就是在逃避问题。
他明知道,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用魔法达成的。
爱和死亡还有欲望,魔法要是那么厉害,这些事早被‘解决’了。
可是至今都没有。
死亡依旧平等眷顾所有人。
无论如何的进步人们还是会互相争执占有,战争仿佛永远不会停歇,和平的假象下更是加倍权力的玩弄,未知作为永恒的缺陷也让人们不停歇地欲望着,要求人们弥补着自己。
教会的解释充斥着权力意味。
帝皇的说辞充斥着漫不关心。
神明的律法充斥着自我麻痹。
魔法?
师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这种问题丢给‘后人的智慧’,我倒觉得纳闷,如果后人都想着后人的智慧,哪里还有什么后人的智慧。
直到师父被勇者封印我才明白了,我也才第一次察觉到了——他居然是真不知道魔法不是万能的啊.......
就像是那些帝国人一样,师父根本没有考虑过,死亡和爱与欲望......他被帝皇给打倒,才慌张地寻求不死,看到我的脆弱,拼命地学习着自适应的防护魔法。
他哪里是在逃避问题,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
看看后来的人们的都在做什么吧,师父。
我每一次的苏醒,看到的都是神明和君主们仍旧毫无无作为的世界,人们因此也麻木,只是继续着互相憎恨度日的游戏。
天使们倦怠,就因为他们近乎永恒的寿命,让他们对大地上发生的这一切灾难都熟视无睹,只想着自己下一次的快乐。
最初的我,还可能谴责他们吧?君主们和神明还有天使们,我会厌恶他们。
千年来的十次苏醒我见证了太多。
我以为我可以满足师父的要求,师父的命令,去为自己的魔法画上句号。
可是无论我怎么做,结果总是失败,随着时间滴答的流逝,我渐渐开始意识到有些事我是不可能完成的。
我变得不耐心,我发现师父不在,我没有信心做好,甚至没有愿意去做好的动力。
师父在我心目中是无敌的。
我最初真的以为魔法能给我什么,像是师父说,一切可以用魔法实现。
那根本就是骗人的。
因为师父而闪闪发光的魔法,如果没有使用者,就如同死物一样被遗忘。
我某天才忽然发现,我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人!
结果我真的是个自私的坏孩子,只是惦记着师父的吻和拥抱而已。
就连天使我都不关心,我知道我抛开她陷入沉睡意味着什么,却也自顾自地留给她‘魔法’,以说服自己她能照顾好自己。
我只是,想再一次见到师父而已。
可是,师父还愿意再见到我吗?这样卑鄙自私自利的坏孩子?我不够好我知道,我很差劲我知道,我害怕被师父讨厌。
所以,我打算做坏事做到底,要做就做到最后。
这是师父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