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的话就是,家人的感觉。
这样说未免也太理所当然,可事实的确是如此,看着爱丽丝早起站在厨房的背影,纪境异只是这样想;家人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
和谁一起睡也会觉得很温暖很舒适,一种和谁一起睡才有的那种独特的感觉,是再怎么样豪华的棉被都给予不了的。
也会有那种坚定的自我主义吧?认为不和谁睡在一起才是舒适、才是安全的,那种高举私人空间大旗的人吧。
实际上,过去的纪境异,准确来说是没有费林德记忆的纪境异,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用过分的外在理性要求自己,把自我投射在那个受到公众认可的评价空间中去的少年,就是纪境异。
那样的他如果和爱丽丝睡在一起,会被焦躁和不安给淹没,过往对爱丽丝种种失败了的欲望和期待,连同那满足不了评价而有的自卑心会将他吞没,宁可躲去一个公共视线无处不在的空间里去,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
看起来只身一人孤零零的人们,或许反而是最公共的人们。
因为他们绝不和身边的人交往,只和某种规则、系统打交道,用真正‘公正’、‘理性’的标准评价周遭的一切。而自己就躲在这一切的背后,就像是一个在门后用纸条和门外的人交流的囚徒一样,没人可能从那些纸条上真正了解门后面的人是怎么样的。
这便能带来安全感,因为害怕再次暴露那经历过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欲望。
没有欲望的人不存在,理性终究都是为了欲望服务,大家不展现欲望,只是害怕欲望的扑空。
所以欲望需要改头换面,被理性和系统组织起来乔装打扮一番,如果用魔法组织起来,欲望也会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愿望。
也就是普遍的,大家公认的,那便是合法的了。
欲望也不在可能变成卑劣的欲望,而是每人共同的人之常情的愿望。
无论是想要和谁交融也好,还是占有某人某物也好,在魔法里你都可以找到相应的代价——被许诺‘付出’便可以‘得到’。
名为法律的魔法也是如此。
说起来,原本的纪境异或许会有机会成为第五安的挚友吧?
这只是一种直觉,那个少女也有着相同的气质。
不,果然还是不会那样。两人的确很像,不过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人。倒不如说很可能正是因为这种相似性,让第五安和纪境异绝对会成为水火不容的两人。
说说现在自己的欲望吧?
不是愿望,而是欲望。
为这样的欲望编制一个魔法,正是纪境异现在的功课。
他想要安视白和爱丽丝和平共处,像是家人一样。
同时,他也不愿意抛开克蕾儿不管。
就像是爱丽丝说的一样,如果只是单纯地证明了自己的清白,那又能怎么样呢?
证明清白也是要看时机的,审判结束后的清白称不上是正义,甚至可以说是嘲笑了正义一番吧?
因为正义不会迟到,正义只会‘误判’,正义判断不了某件事,所以迟疑了。
作为某种外在于人们的存在,那怎么可能会有‘迟到’这种说法呢?只是正义的拥护者们迟疑了,判断不了某件事。
负责代表正义的人物们,面对未曾有过的‘事件’总会迟迟不出现,或者直接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因为他们不会出现在出现邪恶概率极低的地方,正义也要讲究效率,为了效率甚至需要短期内更加巨大的伤害和阵痛。
这么说,硬要说正义会迟到的话,那的确是正义的作风。
正义如果是立刻出现的,那不外呼就是在说昨晚那种时刻,面对爱丽丝过分的亲近时,纪境异不自在的那种羞耻心,那或许就是正义吧。
如果被封印之前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话......这种假设纪境异是不屑于去做的。
克蕾儿在爱丽丝和安视白的眼里只可能是一个加害者,这点纪境异也明白。
可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清白,克蕾儿也应该有对整件事的知情权,在千年后,自己还能有牵挂自己的爱丽丝,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安视白需要自己的照顾,而克蕾儿,她愿不愿意接受这一切被【帝皇】编织的故事所塑造的世界,这还尚且是个谜。
纪境异并不担心帝皇的谎言,那个人也算是正义的才对。
只是现在,如果一切真按照爱丽丝所说的那样,她或许是想要将那种正义充满这个世界,让‘正义’无处不在吧?
如果说时空和历史可能循环,先不说帝皇的目的如何,总之世界都会先变成那副样子,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的样子——因为一切早就在过去发生过无数次了。
纪境异唯独担心的是,这个世界不太可能会如帝皇所想的那样正义化,她要把自己的正义强加于所有人,那是行不通的。
不是说她做不到,而是一旦有一天她的谎言在近乎无数次的循环中被撕破,人们究竟应该如何跨过这谎言,过去承诺的一切美好都是虚假的。
而克蕾儿她同样也是如此,真相带来的不会是通透的释怀感。
“啊,境.....师父,你醒了。”
爱丽丝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马上迎了过去,脸上挂着笑容。
“真相啊......”
爱丽丝抱住了纪境异,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她的身高足以她这样做。
“什么真相?”
“爱丽丝你不会觉得拧巴吗?”
“什么?”
“你看,我既是你的师父,又是你的......”
“境异。”
“嗯。”
“那我也既是纪境异的爱丽,更是师父你的爱丽丝,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纪境异只是沉默着擦去爱丽丝眼角未干的泪水,那微红的眼睛还在装作无事发生。
“你还需要时间接受我不再可能是过去的纪境异了。”
“师父也是一样的。”
“不,继续叫我境异吧,我不讨厌这个新名字。”
“.....”爱丽丝捂住了自己的嘴却也藏不住那十分的惊喜。“可是这样好奇怪哦。”
“你刚才还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呢?”
“那是因为我之前也不清楚师父究竟会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结果转眼,你都从这么小,变得这么大了。”
“喂。”
“我也是一样啊,师父也陪伴了我的成长,这些变化后,师父依旧在我的身边。实际上,你进入青春期后我给你保持距离也是,完全是担心奇怪的相处模式留下奇怪的习惯。”
“原来那不是家长尊重孩子私人空间的基本吗?”
纪境异还因为爱丽丝的疏远而感到受伤来着。
“那是哪里来的说法?”
爱丽丝却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看样子爱丽丝家没有这种说法。”
“如果要孩子的话,我会全身心投入不缺席孩子童年哪怕任何一分一秒。”
“啊,这么说那个阴沉男......”
“是那一族的直系后裔哦,不过当家也该换了吧?他有一个和你岁数差不多大的孩子哦。”
“......”纪境异皱眉,心想为什么不早说。
“师父担心的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哈?我担心什么?”
“我的一切都是师父的,所以......”
“你别老说这种沉重的话啊喂,你也有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权力,不用什么事都来问过我,你是个大人了吧?”
“说这种话是因为师父是个会出轨的人,所以你趁现在给我打预防针吗?”
“为什么......会那样想?”
“那样不好吧师父?现在可是主张权力平等,婚姻也是一夫一妻制哦?除此之外都算是偷情的。”
“喂喂喂,你说这种话又是为了什么?”
纪境异往桌边一坐,爱丽丝也端正地坐在了一边。
“我是认真的师父。”
“我才不愿意和你结婚。”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师父......”
“别卖可怜了,或许之前这招对纪境异很管用,可是对我无效,难道我教出来的弟子,就是一个只会问;‘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师父’的不愿自己思考的家伙吗。”
“哼,看来师父想分开讨论呢?”
爱丽丝甩掉那装可怜的无辜脸,纪境异在心里感慨好险。
这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也说不定。
最大的问题不是帝皇的谎言如何塑造这个世界,也不是克蕾儿能否跨过那个谎言走向未来,更不是操心安视白如何与世界相处,而是爱丽丝,准确来说是塑造了‘纪境异’的那部分的爱丽丝。
纪境异会无条件地支持爱丽丝所作所为的一切,并在身体里嘶吼着呢,想要占有想要包庇想要向爱丽丝的一切撒娇!
一旦涉及到讨论什么有关于爱丽丝的事,这部分的影响简直可以说是一边倒。
毕竟费林德可没有母亲,但爱丽丝对于纪境异来说,无疑是无限接近于妈妈,哪怕最低限度也是姐姐的存在。
这才是最危险,最大的问题,自己就这样甘愿堕落的问题,自己离不开爱丽丝的问题。
自己的弟子和扶养自己的人两者叠加在了一起,在眼前构建的是难以置信的画面,纪境异不想说什么他人生中最完美的女人就在自己眼前这种话。
可事实也正是如此,眼前的人,这个完美的人,反过来说也是纪境异出于任何理由都无法去伤害的存在。
只要爱丽丝坚持,纪境异的一切言论都将失效,所以纪境异必须要摆出费林德,也就是师父的架子来才行。
可是就算是这样,一旦被爱丽丝发觉了这点,那也是全盘皆输。
“爱丽丝,你是我的弟子,首先,我要奖励你到此为止的奉献才行啊,这是理所当然的,之前我也跟你说过吧,虽然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两个爱丽丝居然是同一个,可是我也不打算收回那句话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对,这就是最基本的主从关系的模式,Give And Take!来吧爱丽丝,只要你要求奖励,就可以继续以师父的名义要挟你,这样这段关系才可能持续下去啊!
“我的确有想要的。”
“是什么呢?哼哼,现在你是合法的研究者了,一些奇怪的术式和稀有的材料肯定没法搞到手吧?无论是什么师父我都可以给你哦?还是说那个?以前你就一直想知道的飞行魔法的秘诀吗?”
爱丽丝一直很憧憬师父的一种飞行方式,无视惯性不在乎气流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的飞行,后来才知道最完美的飞行那就不算是‘飞行’。
“我才不要那些呢。而且师父你那也不是什么飞行魔法,那简直太扯淡了,那种魔法只有师父你自己能用吧,根本就是设定奇怪,歪门邪道的空间魔法。你根本一直在骗我们嘛,说是什么飞行魔法,结果根本算不上是在飞。比起说是魔法,简直就是诈骗,是方向错误就绝对不可能逆向推理的魔法。”
爱丽丝双手环抱埋怨到。
“诶,你连那个术都......”
“我想要的不是魔法,也不是什么只有师父弄得来的材料。而且师父你的想法还真是老旧,现在可是千年后了,根本就没有理论上得不到的材料了,珍贵的魔法材料人们会专门设立保护区的。”
“那你想要什么嘛?”
“以后,只有我们相处的时候,师父你还是保持着纪境异的样子就好。”
“哈?”
“我们之间还是按照以前那样就好,我啊,有些不甘心,还真被师父你说中了,我就是没法释怀,我给纪境异的感情虽然的确是出发自师父对你的情感,可是,我还是会有一种失去了重要东西的感觉,特别是师父你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吧,明明是我的功劳,纪境异的爱也好还是纪境异成长奉献的喜悦也好.......我不想纪境异就这样消失了,也不是说师父杀死了纪境异什么的,我知道师父你有的对吧,纪境异的记忆的一切,只是师父的主观记忆被压抑的情况下经历了那些而已,那些时间太长了,我不愿意轻易舍弃......”
“喂喂喂!等等啊爱丽丝。”
纪境异连忙打断爱丽丝连珠炮一般的高速施法,这家伙就是太聪明了!
“只在我面前就足够了,你在谁面前以费林德自居都没有问题,可是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你还是境异,这就是我的‘愿望’,师父。”
这根本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啊喂!你也太卑鄙了吧!纪境异只好连忙扶住自己身为师父的‘架子’。
“你确定?就要这个?”纪境异试探性地表示——你还可以要求更好的哦?
“师父,我由衷地满足扶养你的感觉,而且教会谁做会什么事,真的很幸福,师父你也不是完全了解现代的一切吧?我也是哦,电子仪器什么的我也总是搞不明白。我想师父你也应该是一样的感觉才对,就像是当初你教导我一样,难道师父偶尔不会也想要向爱丽丝撒娇吗?既然师父你说要奖励我,那请师父你向我撒娇,这很简单吧?”
爱丽丝的胸怀在眼前敞开,那柔软的存在毫无防备地在自己面前展示,爱丽丝现在只穿着衬衫。纪境异意识到了,自己正面临着身为男人的终极考验,并且他可以想象,这种末日考验一般的景色,未来会变成日常的样子。
纪境异只是咽下了沉重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