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魔王的事,我是后来被告知的,12岁的时候被大人提及,世界可能会毁灭什么的。
同年,纪境异被大人们给带走了。
那一年,我的世界就已经毁掉一次了,之前世界的一切都跟假的一样,轻而易举的崩塌了。
爱丽......妈妈离开了我,那其实对我来说也并不是一个意外。
我早就知道啦,她是一个精灵我是个人类,她怎么可能是我的亲生母亲?可她还是正式领养了我,给了我想要的一切,她以为我想要的一切。
漂亮的新衣服和一个人睡显得孤零零的大床,空无一人的房间,富裕的生活费,在别人看来,我就跟从孤儿院穷人变成了千金大小姐一样吧?不过只是有钱可不能称得上是大小姐,至少我的心情没有那么富裕。
安她说她很羡慕我,要是她有钱她肯定能做很多事,显然她那是骗人的,就算我把钱给她,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虽然认识的很早,可我真正觉得自己和安变得要好起来,是初中之后。
契机当然是因为纪境异的离开,妈妈的冷落。
她是个擅长学习的人,其他人或许会很烦,可我喜欢她那犹豫不决的样子。
她总会考虑很多很多才下定决心做些什么,的确有时候让人着急就是了。
我从来做不到那样,我有些耐不住性子,感觉稍微等一下自己就会失去机会了。
绝不是拿她当纪境异的替代啦,纪境异他还要不一样些,我说不上来,因为所有对他的夸奖都有夸大造假的嫌疑。
因为先有了喜欢上这一结果,再倒过来去分析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的原因的话,蓦然回首我也只可能说出好的那部分,他的优点的部分。
明明那些缺点同样也是他的一部分。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被问及喜欢他的原因时,只想着美好的赞美去博得谁的认同,让他们听到发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觉得这样的喜欢就是合情合理的。
却没有办法想出如何向别人传递,为什么自己连那部分的缺点都喜欢的原因。
一旦说到那些,人们只会摇头吧?所以我从来不和谁说我那些可能会被当做是肮脏的愿望。
语言,似乎并不能帮助我很好的表达我的心情,我认为是我嘴笨,可安却总说,语言本来就不具备那样的能力什么的。
原来话语不是为了让我们互相更加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发明的吗?哪怕读过一些安推荐的书我也不是很明白。
如果用安的话来说,简单地来说,人类的话语就是人类的表现的话——现在人类社会围绕着什么而运作的,你可以从中看到话语为了什么而服务而存在的。
那我们一定是为了魔王而说话的吧?
安听到我这样回答笑了,我印象特别深刻,她笑得好夸张,那种羞耻心仿佛现在我都还记得。
我问她为什么笑的时候我已经是觉得她当我笨了,可她却说什么我是个天才什么的。
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往信里写些什么好,因为写下来了也不知道该寄到哪里去,是没有收信人的信件,纪境异也一定是收不到这封信的,最重要的是——我担心他不明白我写信是为了什么,里面是什么意思。
光是这样想我就好害怕,那我等到再和他见面,我该说些什么好呢?!
其实我一直喜欢着你?
那样太蠢了吧!像是个笨蛋一样,而且也会显得自己的喜欢很廉价。
可是又想早一点、快一点表达,在那热情和那个情感消失之前,想要把它说出口来,不然感觉就会有所不同。
我喜欢他。
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忆起来当然会觉得这一切像是被设计好的。
他的行为举止,他的外貌,他的言行的一切,就像是故事里的人一样,我也注定要把我的爱给他。
为什么呢?
这样一想就又会回到那个‘找出纪境异的优点’问题上了,我根本逃不出这个怪圈,绕来绕去要么变成极度讨厌纪境异这个人,要么就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可是我怎么可以讨厌他呢?他救了我,他给了无依无靠的我家人的感觉,甚至对于我来说,是他将爱丽,将妈妈带到我身边来的,他愿意给我分享那样的爱。
我又能给他些什么呢?我一无所有,被他给予的一切就是我有的全部了。
那我怪不得会喜欢上他,会爱上他。
这根本就是一种依恋罢了,他一直在我的身体里支撑着我,我没有他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去活。
本来!本来我还可以这样活着的!一切感觉都安排好了,那景观在我们面前铺开来。
怀揣着愧疚心,面对着他的言行举止,在生活中面面俱到,成为他喜欢的模样,为他做一切他想要的,哪怕只是供他发泄压力和欲望,我只要还觉得有所亏欠,这种偿还一样的人生就能够成立,我也能知道我是谁,我也能在床上安心的闭上眼睛,躺在他的怀中入睡。
可没有!
他对我没有任何的要求。
妈妈也是,她对我也没有任何的要求,命令,愿望。
爱丽只愿看着纪境异,她从我手中把纪境异给夺走了,他不再愿意也不再能看着我,只能看着爱丽。
就像是我想要和他变成的那种关系一样,他也因为愧疚心被爱丽给裹挟了。
他反倒变成了那个为了爱丽面面俱到的人。
我的自我厌恶和恶心,呕吐欲,还有对爱丽的憎恨早在那时就凝固成一颗漆黑的球,在我喉咙那里卡着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从那天起我对所有人都显得冷漠。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告诉我世界上有着属于我的归宿,然后,当着我的面将其摧毁吗?
每当我想到这里,那些夸耀我的人们,那些追捧我的人们,甚至安,他们一定不可能猜得到,我那平静的表情下,我那捏紧的拳头究竟蕴含多么巨大的恨意。
我并不害怕魔王,我更害怕自己,明明接受着爱丽给予的物质的一切,却在背后憎恨厌恶着她。
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的我,撒了蹩脚的谎言,为了讨伐魔王背负起了S勇者的头衔。
我撒谎说是为了找到妈妈和纪境异才和罗伯特合作,奉陪那些游戏,其实只是希望那能证明我多少有些价值,可是看到了魔王讨伐的价值就只有牺牲之后,我也只觉得讽刺可笑,尽可能地去挽回那些痛苦而已。
说得好听是为了大家而挥舞着名为必要之恶的剑,说得难听些就是我对现状的无能为力全部都合法地发泄在了那些被我‘安全’杀死的人们身上。
为什么被杀死的不能是我呢?这些人真轻松,倒下了就不必再站起来。
结果去罗伯特追求所谓的自我价值,反而让我背负了更多我不想要的,连我的身体和行动,工作日的时间的每分每秒都不属于我自己了,是属于魔王的呢。
可就算这样我也相信着,创奇是个好客的地方,怎么样的邪恶怎么样的善意它都接纳了,纪境异,他最后也会来到这里吧?
对,哪怕爱丽对他多么控制,哪怕他身上的枷锁再怎么样厚重,结果他也和我一样,要为了魔王的事业而奉献,那我就还有机会再一次和他相遇吧?
这一次,我不会在放弃了,哪怕被抛弃,哪怕被厌恶,我也不再愿意松开他了,直到他愿意狠狠地把我伤害,让我体无完肤地被彻底打到,用他的手亲自结果我,那样,或许我就能得到新生,我就再也不必被过去给束缚了吧?
对不起纪境异,我的爱,就是这样的卑劣。
结果啊,一旦和他再一次的相遇后,真的好可笑,我居然感觉他真的和我一样了,我们是同样的啊。
我却又开始害怕起他讨厌我了,明明想着这一次一定要摆脱这种命运,我却变本加厉地接过,面对起了这种命运。
而这种命运的尽头......好不容易我和他互相心意相通的最后等待着我的却是绝望,我的世界第二次被毁灭了,我得知了自己的一切,和纪境异的一切,都可能有朝一日消失,被忘却,连我们自己都会变得不记得。
明明魔王都是假的,我却是真正的勇者.......
没有魔王的话,那勇者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发现新的魔王并将其打到吗?
那真正的勇者,又‘真’在哪里呢?我是虚假的勇者吧。
我忽然想开了,倒不如说这是我最大的机会,真正获得完满爱的机会,我拥有最了不起的优势。
“只要你们能合力打开这扇门,真爱就在这背后,如果不能,你们则不是互相真心爱着的,也无法得到祝福。”
红发的天使领着我们走到了一扇巨大的门前,这扇门真的在这个教堂中吗?和从外面看到教堂的印象对比起来,这扇门感觉比整个教堂都要巨大。
天使小姐退步走下了祭坛,现在这里只剩我和他两个人,爱丽和另一位天使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仿佛世界上都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要真的是这样该多好。
我忽然想起来一句话。
“请赐予我理性,让我接受我不能改变的事物。”
少女的声音在教堂内空灵地回响着,穹顶上那千万根蜡烛都随着那震动一同被动摇了,只是这样,少年就差点落下眼泪,因为那.....不是属于克蕾儿的话语,而是昔日勇者的。
“请赐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够改变的事物。”
说到这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了过来,银白色的刘海在烛光的照射下染上一层淡淡的橙色。
纪境异嘴唇都颤抖着,像是刚才那凌冽的寒风还在。
“这句话是勇者说的,对吧?”
看到纪境异那动摇着的双眼,克蕾儿当然察觉到了。
“嗯......”
“真好啊。”
“什么?”
“我好羡慕勇者大人,能被你给爱着,那个人却还不知道对吧?”
少女笑了,说着自己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人。
“嗯。”
“你为什么可以为了她放弃她们呢?”
纪境异本来想说,那不过只是逃避而已。
因为帝皇给他带来了无解的问题,因为魔族的一切,因为自我的匮乏,因为难耐的痛苦。
这时,那个自己一直作为方向,作为目标的人还出现,还报以误解的态度。
索性费林德不去过问公正与否,也不在乎事实的真相如何,只是接受了那样的审判,仅此而已。
所以只可能说是逃避,从自我那里逃走,自我欺骗式的认定那些就是给定的宿命和安排,却从未真正的接受自己的命运,还把责任推给了身边的所有人。
的确,纪境异当初是希望克蕾儿这一切负责的,只是被这种自私的念头给占满大脑,两人醒过来后责怪她就好了。
谁知道未来会是这样的?
最后就像是一个玩笑一样,就像是一个自杀者死后却发现还真的有死后世界!闹出一系列的笑话之后,结果还要背负着那巨大的自我否定,变得更加不堪地活下去,只不过这一次是在比上次还要糟糕的地狱里。
犹豫了许久,纪境异笑了笑对着克蕾儿回答到。
“我不知道。”
那时不是想着为了她可以舍弃什么,这种对比的考虑要是存在就不会有那么的事了。
“不知道?”
“嗯,因为硬要说,我那时是可以阻止勇者的,阻止勇者封印我。”
“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没有任何的魔法被发动?
纪境异忽然联想到了真正能够否定魔法的魔法。
“那时的心情,可能无比近似于,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种心情吧。”
“结果你睡了好长一觉啊。”
“是有点长了。”
“一切好起来了吗?看你的样子,好像也没有。”
两人依旧牵着手,烛光让他们的影子变得暗淡无比,脚边的灰影颤抖着。
“不。”
少年否定了。
“变化还是出现了,不能用好坏来评价的变化。”
他看着她笑了笑,克蕾儿的脸变得红扑扑的。
“能跟我说一说吗?勇者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为了安耐住这种羞耻心,走上前去摸了摸门的材质,是石料,摸起来很光滑,可感觉不像是人力能打开一般沉重,莫非真的要靠着什么爱的力量才能打开?
“是个只顾眼前的笨蛋。”
“.......”
“我没说你是笨蛋。”
“......我也没说什么啊?”
“害怕吗?”
“害怕,我的心跳很快。”这样说的她坚强地笑了。“说起来,你的确没有撒谎啊,你魔王对吧?”
“嗯......”
“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对于我来说就是纪境异,我也不会埋怨你,或是要求你做点什么的。可是我知道的,你也有想要做到的,我会帮你,你也要来帮我。”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了解魔王是什么。”
“什么啊......”
“我觉得,只要我爱着你,就等同于是我被爱着了!”
“嗯?”
“很奇怪吧?我就是这样想,所以我也不在乎我有多少,我有什么,我是否被你爱着,爱着我的是纪境异还是费林德?这些问题都不可能有真正明确的答案,但是,我知道我爱着你,这是我唯一能确定的。比起寄托希望于可能被寄予什么,我真正拥有的就是这个。所以,我就算恐惧会消失在这里,我也会前进的。这就是我的,我希望给勇者留下的,我希望她能感受得到,这样,她也能在这千年后好好的生活下去。”
克蕾儿握住了木制门把手的一端。
“那就是你的爱吗?”
“这就是我的爱。”
“那我们也不需要神明的见证了,因为我认可你的爱。”
纪境异握住了木制门把手的另一端。
两人都接近全力地去拉动这巨大的门,整个教堂仿佛都为之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