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执念的。
那是人类最野性的部分,去也是人类最非自然的部分,最非自然的‘野’性。
也就是无法被阻止的强烈愿望,那过分的激情,偏见,让人变得非达到什么不可。
没有理由,无法被任何的规则体系、判断给说服,这是人类最自由宝贵的内在,因为那不接受任何的价值化,不接受规则也就意味着不接受定价。这是人性的超越所在,是动物没有的绝对执念,却也是人性最糟糕的自由,那不计代价也要去到达的理想彼岸,哪怕结局是自我的毁灭或是世界的毁灭都在所不辞。
这更是人类先验的能力,还是孩童时期,小孩子就会非要得到某些事物而不择手段,撒泼打浑哪怕一整天都没有关系,只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
当然这是可以通过后天的规训(教育)所压抑的本能,让大多数人为了极少数超越者的执念和激情服务,如此景象勾线了所谓正常人的基本面貌。
这样的自我也是非连续的,你不知道祂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又会褪去,祂最常见的称呼为激情,也有人称之为自由、歇斯底里、偏执、无法理解、疯狂.....还有爱。
“难道什么都可以称之为爱吗?为什么要把爱放在人类动机的中心位置,什么都可以是爱的话,那爱什么也就都不是了!”
“不是什么都可以被称之为爱,爱是无法被价值化,无法被衡量的。”
“你那爱未免也太不接地气了吧?那仿佛就是在说谁独有的东西。”
可那却是所有人都拥有的,也正因为此无法被价值化,帝皇说。
尽管人依旧是可以被价值化的,更准确来说是人会选择一种价值标准,以便缝合这支离破碎的世界,遮掩世界和自我残缺的实在。
一些人可以拥有另一些人则不,这便是价值,首先价值要规定差异的区间,价值当然接地气,因为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我是帝皇,你是魔王,光从暴力所在的位置来看,你我都是那前百分之一最贴近暴力的存在,除此之外的99%在我们面前站立都是一种奢侈。
暴力可以拥护平等公正,平等公正却也是为了暴力服务的。
公平是暴力的结果,暴力是公平的原因,浑然天成的平等只存在于彼岸的理想世界,那是先验的世界。
我们从暴力可以被独占的那段历史走来,至今手握那力量,而至今那力量也塑造着,甚至与我们的主观意志无关,因为我们只是站在贴近暴力的位置上。
因为我们不是暴力本身,不过只是暴力的容器。
无论虚实,讨论千年前的魔王复活如何毁灭世界都是现在人们的日课,哪怕魔王实际上已经复活了并且没有要毁灭什么的意思。
所以向来如此就是正义的吗?只是再一次描述了人类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事实而已。
这的确可以说是接地气。
“所以,你还希望我多接地气呢?把你揍一顿狠狠羞辱你,好证明我是对的?”
“不是,你不是在说不接地气的话题吗?”
“什么——那更不用说。个人永恒内藏的狂热和狂乱本来从来不接地气的,个人从来只能感受到自我这件事,是普遍的非普遍。”
“这又是在说什么?就因为你感受不到别人,就认为别人不像是你一样感受世界了吗?”
魔王现在倒像是个勇者了,不过不是为了杀死谁来推脱什么的主动的勇者,而是为了守护接受了被迫站在这里的勇者。
艾卡西亚笑了笑,清楚这个人依旧警惕着自己,担心自己对他,对他所爱的,以及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她很喜欢那样的眼神,这意味着变化。
“我不是强调我们感受不到别人,重要的是我们只能感受到自己。”她说。
“硬要说,那的确是被‘独’有的,可那并不意味着拒绝联系。因为我们从来都是也只是以己度人,不是我们感受不到别人所以认为别人不像是我们,而是我们只感受得到自己,所以认为别人不像是我们,或者也可以反过来,所有人都像是我们自己。”
“所以说是普遍的——非普遍,那不就是错觉吗?”
“没错,那的确是一种错觉,甚至,你大可以说是幻想。我们很少会有和另一个他人融为一体的体验,不是吗?至少你,魔王,你是这样的,你从来都是一个人的,未曾和谁真正地做到不分彼此。”
“人永远都会有差异的,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不分彼此。况且如果不分彼此,那还会有‘谁’这个概念吗?无论‘谁’都是我了。那我从来都是一个人,那难道不也算是一种不分彼此?”
“你那种情况完全是颠倒过来的呢,也不能说是颠倒吧。首先你不可能‘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别傲慢了魔王大人。其次,人类啊,并不是先有‘我’这个认识,而是先有‘谁’,简单来说就是父母......镜子中的自己,对于你来说就是那些邪教徒、克蕾儿。所以不存在不分彼此‘谁’这个概念会消失,你自己都说了人总有差异不能真正不分彼此。”
“我就是在说这个!”
少年的口气有些不愉快。
“喂喂,想想我之前说的啊,发挥你的想象力魔王大人,实际上做不到不代表我们就真的做不到了,这个世界上那里有这种绝对的事。我口中的不分彼此,更像是在关系中‘自我’消失了。那或许对于你来说会很可怕吧?”
“我可完全不害怕。”
“人是需要幻想和错觉的,不然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是想说我需要幻想和谁不分彼此吗?”
“我更想表达,当你有那种感觉的时候,别去否定祂。别去否定幻想和错觉,不是你需要,而是别去否定那些,他们本来一直都在。”
“我没有,我也不需要。”
“别嘴硬了。”
“你要那么想随你。”
“什么——你之所以不敢去找勇者,就是因为你花费太多时间去‘准备’了,准备了太久,反而变得踌躇,结果变成了一种拖延。
“你越发害怕你的自我被她霸占,却没有发现那种害怕本身就是她已经霸占了你自我的证明,当然我这里说的是你想象中的她。
“在你想象中,你尝试着变成勇者可能喜欢的样子,所以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变强,变得更‘好’,准备以一种不会被拒绝的万全姿态去迎接勇者。”
“我没有。”
天使没有理会少年继续念叨他。
“殊不知在这样的漫长过程中,自己已经进入了与爱丽丝和安视白的关系中去了,回过神来的你于是变得害怕和克蕾儿相遇,你担心会否定那些联系,担心她否定你的‘自我’居然是朝向除她以外其他人的。
“对,因为你无论怎么样害怕那件事的发生都没有意义,因为它早就发生了。
“从一开始你你的‘自己’来自于她,从一开始你就是被她给霸占着的。最终,你居然还成为了魔王,这实在是让人觉得其中蕴含着你牺牲般的认可,只对勇者的认可,你过分地认可她,导致你自觉地站在了那个对于勇者而言必要的位置上。这的确是去和她再见面最好的最完美的身份了,她不可能来否定你的这样的身份和存在,你的确可以说自己完全是为了她而活的,魔王。”
“这又是什么?千年后你对我的全新理解吗?那未免也太蠢了,为了勇者所以成为魔王?简直就是在说背叛神明的那个信徒是故意的一样。”
他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情绪藏于表情之后。
“哼,难道不是吗?那个背叛者牺牲了自己的全部,反而成就了信仰的永恒。你也是一样,搞明白了勇者一生中至善的那个人,成全勇者全部的是魔王。厉害!最厉害的莫过于是,你却对克蕾儿·席翁这个人是怎么样的完全不了解,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吗?费林德。”
那个一直呼唤自己魔王的红发矮子,忽然这样的称呼自己,让纪境异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没想过被她用那个名字叫唤是这种惹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记住,救下你的不是勇者,如果是勇者她更可能会考虑到潜在的危害将你杀死,因为你是魔神仪典的介质。真正救下你的,从来都只是那个不得不成为勇者的少女而已。救下你并给你名字的理由?不为了其他的,只是单纯地,她想要拯救你,就这样简单。”
两个克蕾儿在纪境异的脑中重叠在了一起,在安视白的猛烈攻势下向自己伸出手的白发少女,和千年前在破败燃烧的废墟中,将自己拉出拯救的白发英雄,她们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那跟圣剑的选择也好,跟最终占卜的选择都无关......根本没有什么她被迫的来到了这里,她是依靠着自己的意志.....
明明这次该我去拯救她了的,那伸出本想是紧紧握住的手,却又一次被抓住了。
自己还想着什么,啊,这便是勇者吧?真不愧是勇者......少年紧握拳头,就算要将其捏出血痕来都无法压抑的苦闷袭来。
现在纪境异只是感到呼吸不过来似的忧伤,仿佛一种足以将世界闭合的力量将他给压倒了,泪水不自觉的满溢,将少年的视野给模糊。
“现在,千年后的今天你又要再一次戏仿千年前的过去,成为最伟大的那个恶人,就为了最伟大的勇者呢?还是说,费林德,你要为了克蕾儿做点什么其他的?”
“你怎么......”
“我只是,见证了而已。”艾卡西亚虚着眼睛看向那白发少女说到。
“你怎么他妈现在才说啊.......”
“呵,还需要我‘告知’你呢。真可悲,无论是爱丽丝还是安视白也罢,克蕾儿也是有够辛苦的,谁让你是个‘理所当然’的人。为了理论甘于献身的人,倾向于把身边的所有人都安置进理论的价值体系里,你有钱有脑子该在这里,你长得漂亮身材好又该在这。最后也把自己藏进了那个体系之中,就可以逃避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孤独感和割裂感了。所以我才说,幻想一直都在。”
“你明明刚才还说人需要幻想,却立马来否定我的了......你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啊。”
少年逞强的笑容让他显得不是那么委屈。
“什么——说得真好听!你那个幻想又不是你自己的。你借别人的就算了,你还不承担那种幻想的代价。你能接受她们会因为你的判断而受到伤害?你根本接受不了不是吗?你不希望她们因为你的话语受伤,却又不思进取。所以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幻想,你自己都不接受!你还敢说那是你的幻想?要么放弃那种借来的幻想,要么接受承担那种幻想,你就是一个会伤害到她们的混蛋,承认这点如何?”
“我也没有说我不是,我没有说我不承认!我知道我伤害了她们!所以我才在这里!我知道我要承担这一切,我知道这一切必须是我要做才行!我从克蕾儿那里.....得到自由了。”
泪流满面却说着这种逞强话的他,看起来简直就是绝境!艾卡西亚从来没有感到这样愉悦过,估计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种感受了吧?这样一想这美妙绝伦的景色也只会留下痛苦罢了。
“唉,毕竟是没爸没妈的孤儿,要你接受一些事,比学会复杂的逻辑还要困难吧?她对你做的,也就是她想要的。才不是她背后存在的什么神明指示的她,她跟随了怎么怎么样的伟大意志,所以你也要去跟随什么的。表象就是其内在,明明很简单的事,究竟为什么总会变得那么复杂呢?”
艾卡西亚想起了自己的双亲,她也从魔王勇者这两人之间的滑稽景象察觉到了,她母亲所期待自己的不是要自己为了什么伟大的事业奉献,说到底,那个人也不是什么理论家。
最后,再一次看向那个少年,不再是魔王的,没有手握圣剑的少年。
爱的两面性,爱与被爱着,人们渴求的爱究竟是哪一方,或是两者的合题才是真爱?
“一无所有者学会‘爱’......是需要勇气的,这种勇气让人不必再去考虑自己拥有什么才值得被爱......而是去爱,对吧?克蕾儿。”
少年说的这句话温柔地轻抚了少女的脸颊,这让红发的天使瞪大了双眼。
不是惊讶或是因为他的发言茅塞顿开,而是考虑到爱丽丝和安视白的存在,明明他已经作为介质,将克蕾儿的爱传递给其他人了,明明他根本对那一窍不通,可那时的他的确是传递了爱。
是啊!就如同他说的那样,他就算没有值得被爱戴的那些被给定的价值和物质,却也因为自己给出了爱,就像是他爱上了克蕾儿一样,让爱丽丝和安视白爱上了他!
而让艾卡西亚震惊的是,这傻○魔王和勇者两人都是,在给出爱之时就已经被爱着了,却对此浑然不知!
原来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告知,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只是将那‘共识’从台后搬到台前而已吗?的确是第三者......
是啊,这样他们就不得不面对了。
魔王的事也就到此结束了吗?
千年,果然还是有些漫长了。
纪境异紧锁着眉头垂首,凝视怀中静躺着的白发少女,她的面孔惹人怜爱,至少对于这个少年来说,是最喜爱又最美丽的。
她的鼻息缓缓传来,再一次醒来的她,依旧会是克蕾儿·席翁,却又是跟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的克蕾儿·席翁。
随着泪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她纯洁无瑕的睫毛缓缓的张开,露出了那灰蓝色美丽且缥缈的双眼。
那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瞪着自己,不知道其中闪烁的是怎么样的情绪,可纪境异没有逃避。
这一次,我将亲自抱住你,并击碎那勇者与魔王的循环。
少年清楚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样放弃魔王的身份,沉重的王之名,还要背负一段时间。因为这样他才能用费林德这个名字,彻底的否定这样的头衔。
“哟,睡得好吗?勇者。”
少年没有呼唤克蕾儿,反倒是用那个头衔呼唤着她,这让一旁的天使蹙眉狐疑,怀疑着他到底明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