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作者:不温柔也不正确的世界 更新时间:2023/9/2 10:25:30 字数:3798

所以她击败了他们,全军覆没,就像十多年前在“人影事件”上击败上一任的老官吏们一样。

那是云缦刚刚关闭了无言坊的第二年,也是在她的心上人(我们都以为与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那个年轻男子)失去音信的不久之后。

关闭妆坊后,她减少与人打交道;确定心上人杳无音讯以后,她更是足不出户。

偶尔仍有一些贵妇会向她学习变美保养之道,但只是在外面听她坐于阁楼上的讲座,不会再入坊内受到热情款待。

所以那个挎着菜篮进进出出的丫鬟(当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成了这地方还有点儿热气的唯一迹象。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我就说这梳妆,梳妆吧——梳得多了,连人都梳魔怔了。”

有一些貌丑的女士们嫉妒地谈论着,反正当那种谣言传出来的时候,谁都觉得自己并无过错。

可虚假与真实,本就如天地阴阳一般,是不该过度浸淫着去涉及和改变的事物。

有打更人夜里独自行走在街道时,发现云缦的窗内盘腿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

其中一个似乎在用软笔为另一人化妆,犹如描绘雕刻着任人摆弄的死物。

绀云分翠拢香丝,她更是对面牵起柔柔的黑丝三千,用着精致小木梳,缓缓捋顺。

这诡异之事成了逸闻,甚至吓得孩童不敢乱跑,担心被鬼怪捉了去,给画成大花脸。

一个邻家妇人向老太守举报此事时,老太守张贤山已经七十岁了,马上就要告老退休的年纪,因此颇为慈祥。

“夫人,您此番前来,是需要老朽做些什么呢?”张贤山憨厚地问道。

“还能是什么?快派人去她家彻查一下,把这件事情的缘由搞清楚啊。”

妇人继续道,“衙门不是可以开个搜查令的吗?”

“这……当然也不是说搜就搜的啊。”

张贤山叹道,“她应该只是在用木偶之类的假人练习妆饰技术。老朽会前去和她说这件事。”

隔日他又接到两三次抱怨,其中一个家长委婉地表示此事影响不好,有损风气。

“张太守,我们的确应该做点什么。我也千万个不愿意去打扰云小姐,但我们早该去看看情况了。”

于是当晚,三个胡子灰白的府衙掌事和一个年轻些的新生代官吏会合了。

“这事有什么麻烦的。”年轻人说,“给她下命令,就说怀疑她家里闹鬼。”

“再请法师过去,作法除妖。最后找借口把她逮捕回来,恐吓一下,一审便知。”

“此事不妥……孩子。”张贤山皱着额头说道,脸上老年斑纹因挤压而变得更甚。

“衙门怎可当着一个女子的面,无凭无据就断然指责她与妖魔巫术有关?”

“若是再随意拿人,胡乱动刑,难不保会被百姓认为是草菅人命。有欲加之罪,屈打成招之嫌。”

“凡事讲究人证物证俱在,她一孤苦无依的女娃,又能有什么危害,许是我们误会了呢?”

所以隔天过了午夜之后,四个男人越过云缦小姐的花园后院,像群梁上君子般鬼鬼祟祟地摸到仓房边。

他们沿着窗户边缘、砖墙角落和地窖的开口看来看去,到处张望着。

其中一人更是手持罗盘,念念有词地叨咕着堪舆之术和八卦方位。

他们撬开仓房的门,用提着的小烛台、火把和灯笼照亮四方。

又贴上些不知用处的黄纸符咒去去邪煞,但不曾看见傀儡娃娃等邪门物件。

当他们再次打算翻越栅栏时,云缦小姐房间的灯也亮了起来。

云缦小姐正侧卧在窗前,一只手拄着眉头浅睡。

那身姿如狐媚般风情万种,纱质羽衣透过纸窗而映出倩影,更好似月下嫦娥疏懒偷闲。

另一只手扶着一杆长长的烟斗,玉口叼烟嘴,吞云吐雾;烟袋飘梦香,燃尽迷茫。

“云缦小姐这是在服用五石散吗?”有人动动鼻子,悄悄地问。

“唉……这不是随便能看的。非礼勿视,今天还是算了,我们赶快走吧。”张贤山眯起眼睛,捋了捋胡子后,无奈地道。

他们蹑手蹑脚地穿过后院,藏进沿着街道的花丛和刺槐树木的阴影里。

一两周后,人们不再见到“人偶般的身影”,那传闻也随之被人渐渐忘记。

此时我们才真正地为云缦小姐感到可悲,她那般消沉颓态,一定是太过于思念自己的心上人了。

金陵城的人都还记得,当年的云缦小姐是多么的炙手可热。

但这众星捧月的氛围实在盛极一时,云缦小姐的那种金贵都被抬举到了天上,弄得没有任何一个年轻男子,能够配得上她。

我们已经将她旧时的风度定格成了画面,如今回首,犹如镜中花、水中月:

云缦小姐在堂前讲论栉掠,谈笑风生,手中团扇轻挥,馨雾朦胧。

胭脂唇脂、眉墨眼墨、脸粉香水……半城女子都在堂内挑选心仪物品。

这里本是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来聊天的人多了,便在外添上些茶果甜点、瓜子花生。

不曾设想,最终又在铺外加设了几套桌椅,就逐渐从这花寓粉坊,演变成了半个酒馆茶楼。

所以当云缦小姐年近二十而未嫁时,大家都在起哄,嚷嚷着要为她竞选出个好郎君来,共同经营这热闹至极的门市铺子。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比赛,如盛会般,在金陵各处进行,一连几天都热度不减。

丫鬟慧雨最是喜欢这种热闹场面,也张罗着要同人一块儿玩耍,总是踪影难觅。

哦对了,那时,没改过名字的“无言坊”,尚还叫做“日沉阁”来着。

直至某一天,有人翻桌而起,长剑出鞘,抵在阁主的脖颈上,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公子…………这是何意?小女子与您无怨无仇,何故堂而皇之,刀剑相向?”

“别装蒜了!妖狐白溪!小爷我自下山以来,已追寻你好些时日了。”

“??”

“上次一别,没能铲除掉你,几月不见,看着又妖媚了许多。”

“你到底吸食了多少精气,残害了多少无辜性命?还不快一五一十地,给我从实招来!!”

男子一身素服,靛蓝瓷纹为饰,清秀俊朗,剑眉夺锐,意气风发,更是正义凛然。

青锋寒芒,不容置喙,但其怀中还单手抱着一只纯白幼犬,又为这肃穆之中增添了几分可爱……或者说是滑稽才对。

“这位侠士,你莫不是认错人了吧?”在场有智快之人,开口打破这凝固的尴尬气氛。

“怎么可能?此女与狐妖白溪身形别无二致,就算改头换面,我对那气场的熟悉程度也依旧入木三分,绝对不会有错!”

“妖狐白……什么??哇……好可爱的狗狗。”

云缦不解,一边忍受着逼人咄咄,一边对男子怀中的小狗表示出好奇。

“嗯?白溪可无此善心,我这小家伙儿也没反应……你当真不是她?!”

持剑男子也开始犹豫,缓缓放下指着云缦的银刃长剑。

“公子希望我是吗……可小女子实在无能,变不成公子的熟人。”

云缦这般弱弱地讽刺,同时忍不住上前,伸手去摸那只白犬。

“别碰!当心伤了你!这狗也是我捡的,怕是还野性难除,不认生人!”

男子后退半步,腋下夹紧了狗崽,不让云缦触碰。

“捡的?为何要捡它呢?”白狗并未对云缦表现出敌意,云缦歪着脑袋问道。

“我看这小家伙有几分仙缘,便带着它跑动跑西的,见见世面。”

“还记得师傅云游后曾说,西夷大陆的人视黑猫为邪祟,认为它们是女巫的化身。殊不知白狗亦为灵物,知恩遇、明事理。”

“虽然不知道它的身世,但我想,这家伙应该可以帮我认出狐妖白溪,却也许久未见蹊跷。”

年轻男子说着,怅然若失,又一屁股栽到座位上。

他叹息片刻,倒酒一杯,满饮下肚。

“听了半天,我猜这位少侠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道家嫡传——风满楼吧?”

一位长者许是陪家眷前来,他认出年轻男子极为不凡,必是那修仙子弟。

“啊,正是,在下风满楼,武当灵剑门第六十六代真传弟子,家师张若元。”

“张若元?你师傅,就是那专门对付狐妖,被人称为‘幽梦真君’的张若元?”

“没错。这世道隐有妖魔作乱,人心更是叵测。狐妖擅蛊惑灵智,因此最为难除。”

“可你师傅不是早就和一只千年狐妖坠入爱河了吗?”旁边一喝茶的人打趣道。

“是啊是啊,我以前也听说过。所谓的云游,你确定你师傅不是去会老相好了吗?”

“还除什么狐妖啊,我看哪个英雄不喜欢美人?除着除着,都处出感情来了,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啊。”

“哈哈哈哈——那我们也想见见狐妖大人啊,连老道士都能迷倒,必定是个美女!”

坐在其余桌的人们立刻应声附和道,嘲笑声铺天盖地。

“胡说!此乃空穴来风,捕风捉影!我师傅他道心自明,又怎会被妖魅俘获?”

“公子……你所说的白溪,到底是何方神圣?”云缦见状,临时救场,引开话题。

“说到白溪,这厮甚是可恶。她本为青丘灵狐,家世显赫,身份高贵,但离经叛道,狂傲不羁。”

“在幼年时,她便对‘美丽变幻之术’甚是喜爱,于是拜作一有名‘画皮鬼’的门下学艺,青出于蓝。”

“但她行事任性,自私自利,学成之后又弑师灭祖。自言过于喜欢师傅,所以要吃了她,合为一体。”

“然后,她还不问族氏内务,溜到凡尘,以耍怪弄祸为乐,游嬉人间,为非作歹。”

“那……公子的法力,可在其之上?”听着这志怪奇闻,云缦捂着嘴巴表示惊讶。

“那狐妖天资卓越,讲实话,吾不及也。”待风满楼说完,众人皆唏嘘一声。

就连道家真传弟子都难以匹敌,那妖魔岂不是真的无法无天?

“既如此,又如何得除?”云缦担心了起来。

“无妨,我有一宝剑,唤作‘噬仙剑’,是师傅留给我的绝世法器。”

“只需拼了性命,在那狐妖胸口刺上一剑。她便会真气逆行,法力尽乱。”

“不久便能衰弱而亡,浑浑噩噩,一蹶不振。所余寿命,至多不会超过凡人。”

“若是再滥用法力,催动真气,则更会加速衰弱。甚至可卒于凡人百岁之前,英年早夭,死于非命。”

“竟是这般残忍狠毒……”

云缦被风满楼的解释所惊,她看着他腰间长剑,试想那应该就是所谓的宝剑。

“好男儿不和女斗,这亦非我本意。可谁叫那狐妖是个祸害,鄙人替天行道,义不容辞。”

“倒是姑娘果然貌美心善……不知芳名是?”

“云缦——溪云缦山,云缦溪山,遂取名云缦。”

“好名字。”

风满楼一下子起身,下意识抓住云缦的一只手,这逾越之举令得云缦花容失色。

“公子……你这是……”

“在下此番前行,必不可归。这小家伙无人照顾,让我心里难安。”

“我正愁寻不到可托付之人,结果就三生有幸,得以邂逅云姑娘。”

“公子言重了。”

“云姑娘温婉贤淑,定是好人。但请替我照顾好这只小狗,我也能后顾无忧,踏实上路。”

“欸?”

“汪汪!”

未待云缦以及小狗两者的抗拒,风满楼再饮一杯,扔下几枚铜钱,便转身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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