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5/10/14 0:09:40 字数:4097

南阳郡叶县处于平顶山南麓,它位于宛城与许昌之间,是两郡交界处重要的交通节点。官道从县城旁边穿过,哪怕隆冬时节人流量依然不减,得益于乌林展览会的红利,这座小县城可谓一年一个模样。

就在半个月前,这里突然来了一群怪人。他们整天拿着皮尺和锄头爬山涉水,到了一块地方先找有没有积水的深洞,还有人挖上几尺深的坑只为尝一口坑下面的土。起初还有人对他们的行为感兴趣,但渐渐地兴趣淡了,也就没人去管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了。只见他们扎营下寨,只见他们又起锅煮水,只见他们磨豆子做豆浆,又过了几夜只见一面盐字大旗挂在了营寨的望楼上。

只要掌握了正确的提纯技术,矿盐就可以转化成食盐。叶县盐井能在短时间内出盐,其背后正是层层叠叠的铺垫。压水井用来抽取地下卤水,蜂窝煤负责提供热源,大量的豆浆用来中和粗盐里的杂质,纱布用来过滤,甩干桶用来脱水,几重工序之后由深坑之中获得的卤水就变成了白亮如雪的细盐。

琴扬公主看着面前两堆白色的东西很是诧异,她从没想过白糖和白盐竟能如此相像,若不用舌头去尝,还真分不清谁是谁了。

“驸马定的什么价?”

“回公主,驸马定的是一斛两贯钱。”

“本钱是多少?”

“一斛约有百文的本钱。”

琴扬心算了一下,摇头道。

“太贵了,就是合上本钱也太贵了。本宫若没记错的话,淮北来的盐一斛不过三百文,一斛五斗,一斗盐也才卖六十文钱,市价一斤五文左右。他卖这么贵,就不怕没人买吗?”

说着琴扬思虑片刻,然后朝着下面的人嘱咐道。

“去告诉钱伯义,就说是本宫的意思,市价十五文一斤,以此推算列个价目表出来。”

琴扬有精算的脑子,却少了很多运筹帷幄的气度。

叶县白盐的确在价格上没有竞争力,所以何驰压根不想打价格战。毕竟一个是海边盐场晒出来的,一个是通过卤水提炼出来的,淮盐的成本趋近于零,就算加上几道盐税再把价格翻个倍,叶县的白盐也打不过人家。不过你只需换个视角看待问题,本地盐卖多卖少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本来不产盐的地方突然有了盐。可怕的是制取食盐的方法,一旦扩散出去,等到全国遍布盐井的时候,两淮的盐还能卖的动吗?!

盐,它是一种最普通却又最不普通的生活必需品!每年为了一口盐,多少人埋骨山野客死他乡。人人都知道贩卖私盐是死罪,但真到了一穷二白的时候,谁都愿意冒险去搏个明天。

“停,快停下来。”

一个穿着单衣的青年从小路上奔来截停了仅有三辆驴车组成的车队,一众老幼面露惊恐之色,而负责拉车的三头老驴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它们驻足之后“呼哧呼哧”的出着大气,在它们身后的三辆板车上装着六个大麻袋。

“前面不知来了什么人,又把盐字立起来了。”

淮陵四面环水,让咱们换个说法,一旦冬天下雪结冰冻了水面,那么你走在冰面上就是现成的目标。一片白茫茫广阔无边的冰湖,你想躲都没有地方躲避!

“会不会是那群人来剿匪了?”

“不应该,没听说他们能这么快。”

一群人没了主意,一个老汉尽力安抚着驴子,这里距离盐道驻所不算远。万一驴子闹起来惊动了官差,这群人就是想跑都没地方跑了。

“许是有新派来的人吧,这里是紧要的地方,不可能一直空着的。”

一众人细细碎碎的讨论也没个结果,眼看着六袋盐已经拉到了家门口,偏偏那盐道驻所死灰复燃了。

“往东或者往西绕一绕,许还能趁着夜色摸过去。”

“我没力气了,这驴也差不多了。”

老汉摸着老驴脖子上的鬃毛,别说他和驴不行了,这些人一个个面如菜色,有几个能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等到入夜摸黑绕远路的,只等太阳一落寒气一来都要冻死在冰面上。

远处传来马蹄声,三个青年立刻上手拽驴想要把车调头,但驴子突然闹起了脾气,一个个都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种田的?”

“……”

快马在车队面前停住,一人骑在马上看向这群衣衫褴褛的人,这个车队里面没人敢抬头,马蹄声虽然没了,但是后面还有几双踩雪的脚步声,今天撞在了鬼门关上,想要逃也要有力气才行啊。

“爷爷,我走不动了。”

一个赶驴车的孩子拉了拉老汉的衣袖,老汉垂下眼睛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回过头去向骑在马上的人说。

“这位官爷,我们是……”

何驰冷咳一声,直接打断了企图扯谎的老汉。

“老兄弟,脑子乱就别急着说话,先想好了再说!我只问你们,是不是种地的!”

老汉低了低眉毛,微微点头道。

“是,是种地的。”

“哈哈哈哈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果然是种地的。种地的,是好人!”

何驰笑罢,林印带着四名衙役这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现场,何驰马鞭一挥朝着林印说道。

“种地的!”

“驸马,他们这是……”

“种地的!”

“行!种地的!”

“看他们许是累着了,你们招待一下。”

林印已经彻底没了脾气,谁让自己突然多出来了一个顶头上司呢,他一深一浅的踩着雪来到冰面上,看着那群衣衫不整的农民摇了摇头说。

“别愣着了,跟我走吧。”

何驰突然凌空抽响马鞭,林印浑身一缩转回身去,半蹲着拱手道。

“驸马有何吩咐。”

“搭把手啊!”

“是!你们还不去搭把手!”

林印差遣着衙役们上手推车,车队里的人处于半懵的状态。三名青壮还存着力气,他们假意推车实则紧跟着林印随时准备动手,不过现在动手一定会死,好歹先进了盐道驻所再说。

“开门!种地的来了!”

何驰骑马开路,盐道驻所的门缓缓打开,这里的围墙被修缮一新,不远处的炉灶冒着热气,还有几间正在封顶的木屋。

“都不许动!!!”

就在车队进入盐道驻所的瞬间,三个青壮一下扑倒了身穿官服的林印,三把匕首分别抵在他的脖子和两条手腕上,而被他们压在身下的林印又一次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都不许动!饶我们过去大家都没事!要是我们死在这里了,有人会替我们报仇的!”

林印只感觉双臂和脖颈冰冰凉,他“呜呜”的叫着不成语句,四名衙役也不上心,他们看向下马的何驰,好像现在何驰才是他们的上司。三名青壮一脸疑惑,整个营地里的人都在各忙各的,没人对这个狗官上心。

“没事,大家各自去忙吧。咱们让林大人在地上多躺一伙儿,让他好好反思反思。”

何驰这么一说,就更没有人关注林印了,而压在林印身上的三个青壮活脱脱的成了三个小丑,他们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驸马救我!”

“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我看你就且受着吧。让大家伙出出气,等气消了,他们就会放人了。”

何驰走到土灶前摘开了蒸笼的盖子,一股白雾瞬间扩散开来,一股食物的香气激起腹鼓阵阵。蒸笼里蒸的都是咸菜馅大包子,何驰不怕烫手拿起一个直接砸向了拉车的驴子,白色的包子落地开花,驴子早就饿坏了,它闻着香味把头埋下只两三口就吃了个精光。

“糟践东西!”

骑在林印身上的青壮骂了一句,何驰见有了反馈很是欣喜。

“小子,种田吗?”

“老子家里五代人种田,可是到了我这一代,种不起这贼田了!”

“什么叫贼田,话不要说这么难听嘛。我只问你们,想不想种田啊?”

何驰说着又拿起了第二个包子,三头驴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团白色的东西,连带着三辆板车都往前滑了两步。两名青壮收了刀子稳住驴车,只剩最后一个骑在林印身上,他看着何驰问道。

“你是谁呀?”

“荆州来的,种地的。”

“没听说过。”

“起来吧。吃饱了跟我种地。”

“你是不是一个傻子呀。是不是老子有钱,给你捐了个盐道的差事。”

“呵呵呵呵呵……”

林印感觉背上的力量轻了不少,他勉强抬起头来对着骑在他背上的青壮喊道。

“你才是傻子!驸马爷在救你们呢,还不快答应喽。”

“哪个驸马?”

“当朝还有哪个驸马,他就是荆州刺史何驸马呀!”

林印话音刚落,两个菜馅馒头落地开花,另两头驴子争先恐后的往前挪,哪怕有人拉着爷无法阻止他们去吃炸开的咸菜包子。领头的老汉看了看捂着肚子的孙子,长叹一声一步步走向站在灶边的何驰。

“这位大官人,老头子不懂什么驸马,您要可怜我们,就赏口吃的吧。”

何驰点了点头,将一屉蒸笼直接送到了老人面前,看着里面四个白色的包子,老头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老兄弟,我也不懂什么驸马。你们只要是种地的,我就罩着你们!”

老汉似乎看到了希望,缓缓开口道。

“我们这是去拉了点……”

何驰起手飞快,一个包子直接塞入老汉嘴里,一个“烫”字抹掉了后面的话。看着那包子从老汉缺牙的嘴里掉出落在地上,小孙子也不顾脏,连忙捡起送到嘴里啃了一口。

“我没听见啊!我脑子笨听不懂,也闹不明白那么多关系,就问你们是不是种地的!”

孙儿一口一口的吃着,抬头对爷爷说着“香”,老汉抿了抿嘴唇点头应道。

“是!是种地的!”

“是种地的!是好人!哈哈哈哈,我喜欢种地的,谁让我种地我就开心!谁不让我种地,我就把他种到地里去。”

何驰说罢将一屉包子全数交给了老汉,放下一句“随便吃”便离了火灶,林印终于从地上脱身,他掸着泥巴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荆州刺史就这种货色?”

“和那群傻官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他真傻还是假傻呀!”

看着那三个不明就里的青壮,林印冷笑一声,抖着袖子边走边说道。

“你们能明白,那你们就不是种地的人了。我警告你们啊,你们没来过,我们没见过!吃完包子就赶快走,离了这里速速回家,要是再撞上些有的没的,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这一队人差点忘了自己是运私盐的,等林印走开之后他们才急急的奔向土灶边。或暖身暖手,或吃包子喝水,有人还往堆放柴草的地方抱了一捆草料来喂驴,整个盐道驻所内所有人都各干各的,这一群人仿佛空气一般,等休息好了他们自己就开门走了。

“好啊!何驰你敢放私盐过关!”

一群埋伏在远处的人看着拉私盐的驴车进了驻所又原模原样得出来,以为得了什么天大的把柄,揣着消息就奔回了城里。陈家公正寻思怎么报复何驰呢,这刀子自己就出来了!

对于陈家,何驰不想去过问。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要对付这样的盐商世家自有更优秀的人选!

“驸马说了,这件事要私了,必须一万贯钱,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何驰才没有打小报告的爱好,再说此去京城一去一回少说要走五六天,如果碰上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犹豫,怕不是一去半月没有回音。十名壮汉组成的送信队伍来到了下邳城内,领头的一位挂着齐王腰牌进的张府,直接将染血的书信甩在了张国丈面前。

“老朽知道了,一万贯,我张家来出!”

“驸马受的委屈怎么算?!”

“这事全算在老朽身上,定不会让驸马受半分委屈!”

送信的壮汉点了点头,他还故意的亮了一亮齐王赏的腰牌,说道。

“且快着些!驸马说了,谁不让他种地,他就把谁种到地里去。还有那个张庸,驸马带着他来的,本意能让你们阖家团圆,谁料他一路上胡吃海塞,驸马都给他吃穷了。”

“驸马之恩,老朽一定百倍报偿!来人啊,速速差人去淮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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