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乘着南风来了，坏消息自然尾随而至，在天子面前的奏本和公文好坏参半，当然更多的是一些不好不坏的消息。
今年的会试好平静啊，平静的有些过头了，回想上一界会试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真的好热闹啊，从选拔考官到压榨穷考生的房租，还有哀牢乱京，还有第一艘出现在天空中的浮舟。
现在天子大权独揽，没有人会再对考官的人选提出质疑了，穷学生们也有了地方安生，会试从入闱到批卷整个流程顺畅无比。外界更是安定，四方蛮夷臣服！昭国遣往西域的使团更是收获颇丰，一路连战连捷，先后挫败了匈奴左贤王、白山沙匪和大宛国兵马，还顺手捡了一座城池站稳了脚跟。
这些成就搁在五年前，天子是想都不敢想！
天子刚拿起张唯栋的上奏看了一眼，门外就传来阵阵脚步声，原是吏部尚书柳成、礼部尚书魏炅和国子监祭酒王漆三人前来向天子请示前三甲的人选。
“恭喜万岁、贺喜万岁！此次会试人才济济，我与诸位监考经过反复挑选之后，共有十名才子入围，现呈于万岁静待朱批！”
魏炅将托盘递上，李福伸手接过转递到天子面前，天子看了看托盘中的考卷，对面前的三位问道。
“怎么才十个人？十选其三，是不是有点少了？”
柳成拱手上前，呈奏道。
“启禀万岁，原先有三十人入围，只是……”
“只是什么？”
“三十人中有十名来自荆州。”
天子淡淡一笑，摇头道。
“柳尚书莫不是无容人之量？”
“回禀万岁，绝非柳成嫉贤妒能，三十人之中还有八人来自庐江。而且甲榜之列，这两地的人数已过三成，如果照此放榜，微臣以为恐有不妥啊。”
一、二甲之列就占了三成，天下一共才几州！河南、河北算是老牌教育模范地区了，但哪怕他们最厉害的时候，齐鲁之地也没有占过三成的份额。更何况前三甲的候选三十人，其中十八人都来自与何驰有关的地域，这人数比已经超过一半了，可以说从低端人才到麒麟翘楚就没有覆盖不到的盲区。
天子连忙打开张唯栋的奏折看了看，真是好一剂静心宁神的猛药，让天子瞬间镇定了心情。
“混账！”
天子骂了一句，将张唯栋的上奏摔在桌上。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的三位，问道。
“朕不喜欢弯弯绕，你们不妨直说吧，有没有可能是何驰在结党营私？”
柳成、魏炅和王漆齐齐摇头，连忙退后跪下，呼道。
“臣等不敢妄自揣测！”
无论怎么说何驰的教育普及效率也太快了些，照此下去以后齐鲁之地哪还有站着说话的底气，辩论大会上那些老儒的门生已经先败了一阵，如果此次照实放榜，那就是连师父带徒弟都败了一个精光！
“别跪着了，平身！”
天子看着三人从地上起身，自己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
“会试总要有个结果，朕可以根据南北调整名次，但前提是学子要争气啊！差距这么明显，除非舍了公正，否则朕没有理由不给他们一个结果！”
“……”
三人缄默，天子既要公正，那甲榜的结果就不能改了。其实剩下的七成都是各州各郡的翘楚，今年的会试可谓遍地开花，只是那十分之三的总体量太耀眼了，一边是莹草之光，一边是皓月当空，真真是想要逃避都找不到办法。
“依朕看，把一甲榜的人放些去二甲，把二甲的人提一些上来。都是甲榜无非就是调动了一下前后，尽量弄得不明显、弄得好看些。”
魏炅心中一松，他立刻领旨道。
“微臣领旨！”
“还有！”
“请陛下吩咐。”
“考生及第之后都要谢师，现在还是监考的老师，将来就是同朝为官的同僚了。不要冷漠了学子们，天下皆是朕的子民，你们也是朕的爱卿。”
魏炅愣了一息，只等回过神来他便立刻重重的点头应下。
生恩不如养恩大，提携之恩也是恩！何驰给了这些学子良好的学习环境，算是托举了这些读书人的童年，但是科举之后在朝为官这一块就是天子的主场了，他们要在这里渡过自己的一生。如何正确收编他送来的人才，并将这些人才为己所用才是接下来要考虑的事！
天子看着三人走了，便让李福把十名候选人的文章挪到一边，在入夜之前天子还有公事要办。两淮的烂账还没平呢，天子也没心情和时间去理会放榜的事。
“这何驰好大的狗胆！明着干坏事，还让张唯栋看！真胆大包天了，混账！”
“陛下息怒。”
“息不了，气死朕了！”
刑部已经进入淮北开始调查当地的税收和盐运，何驰却在淮南撑起了一片保护区。这明显是和天子派遣的钦差对着干的行为，却结结实实的让天子松了一口气，不愧是能神行百变的怪物，多难的事都难不倒他，如此一来就算真的清算，横竖都有何驰撑着，除非天子铁了心撤掉这个“碍事鬼”，否则淮北张家足可安全落地。
不过，还是要做一做、演一演，一点不出血就太冤枉了！冤枉了天子的信任，冤枉了百姓的苦难，也冤枉了把这么一尊怪物镇在淮南！
天子凝神之后提起朱笔，在张唯栋的奏折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罚字，然后使唤李福道。
“命人打好封契，八百里加急直送淮陵，一定要送到何驰手中！”
“谨遵陛下吩咐，奴才这就去办！”
李福双手捏着上奏刚走，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一名太监进来禀报道。
“启禀万岁，工部尚书廖大人求见。”
天子点头说了一句“请进来”，独臂廖觉就迈着大步进入了闻政殿。
“廖觉拜见万岁。”
“免礼平身，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启禀万岁，黄河凌汛已至，工部准备了爆药开河，可是黄河太宽了。”
天子顿了一顿想了一想，莫不是因为那次小贼搞的破坏停了生产导致爆药不足？
“是爆药不足？”
“足矣。”
“那你有什么担心的？”
“微臣是说，黄河太宽了，无法避人耳目，那爆药一响恐怕就藏不住了。”
天子微微一笑，心说这工部尚书还真是谨慎。那爆药是何等厉害的玩意儿，随意的一爆便能开山劈时，这样的大动静，你挪到哪里去才能不被人发现呢！黄河凌汛自古以来都是一件头疼的事，若天热的快、冰化的快便可无事，怕就怕冰凌堆积河水不畅，最后决堤溃坝一泻千里。
“既然藏不住干脆就别藏了，大大方方的炸开那些冰凌。”
廖觉点头吸气，天子知道他想起了那些为了炸碎撞堤的冰块挺身而出冲向冰山的壮士们，这件事也已经过去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开河之后，别忘了祭奠他们。”
“多谢万岁！”
“开河的点位选好了吗？”
“回禀万岁，已经选好了，总计三处，也是往年最易堆积的地方，一处在白马，一处在孟津，一处在潼关。”
天子点了点头，起爆器、爆药和雷管都已经准备就绪，一旦冰凌堆积起来，只需要一声巨响就能开河散冰。
春天的脚步奔得飞快，天气一天热过一天，地上的冰雪已经化了六成，只有些许残雪还躲在树林深处。
金宴在京城过了一冬，天晴雪化时他又一次朝着天水王府递来拜帖。
陆欢铁了心要敲打这个女婿，之前让他见自己的宝贝闺女是高温加热，现在不停的冷就是冷锤塑形。不管怎么说金宴的老子都是何驰的结义兄弟，如果这个小子将来无法作为自己的臂膀，那么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反而是一件好事。何驰的秘密太多了，何驰的手段也太多了，两淮那种屎尿坑他都敢去踩，陆欢越来越觉得这人扎手！
“金宴见过天水王！”
今天陆欢破例让他进门来了，而金宴的称呼明显疏远了些，他远远的向陆欢行礼，不敢往里多进一步。
“何故如此生分，本王准你近前说话。”
金宴站着不动，似乎是憋着一肚子火气。一冬天光拜帖就递了五回，这次他想着没有回音便绝了心思，可陆欢就像知道金宴在想什么一样，偏偏就是“最后一次”直接开门让他进来了。
“怎么？有火气？”
“小子不敢。”
“说不敢就是有喽？”
陆欢心中暗喜，这小子没了何驰撑腰，根本接不住自己的锤打。年少气盛，一开始让他见郡主，就是要给他落差，现在见不成了怎么能不气不急呢。
“是！”
“有何不满？本王准你直说。”
“这一冬过得实在是浪费，小子在京城之中实在无法施展报复，此来也是想向王爷明说。小子不是个喜静的人物，这一年开春总要有个奔头，我或回庐江准备科举，或是入伍去往边陲之地，总好过在此虚耗光阴。”
陆欢饶有兴趣的看向金宴，问道。
“这么说你去意已决，究竟是哪里的好前程？”
“小子听说长安兵马使正在招兵买马，有意前去投奔！”
“放肆！”
长安作为关中的大门正是陆欢的软肋，一个姜奇已经是陆欢的眼中钉、肉中刺。去年何驰派去的那批工匠，也全部投到了姜奇麾下，眼见这扇门板越发坚固，笼中的怒兽岂能坐视不管！
“嗷……”
墙内陆欢一声“放肆”，墙外街上传来一声虎啸。门口侍卫齐齐拔出佩刀，陆欢瞪着虎啸声传来的地方，问道。
“你还带了礼物？”
“是小公子出来玩，小子只是顺路遇到了。”
“顺路？”
“小子没有半分虚言，带着小公子的将军可以为证，两路车马就是在路上撞见的。小公子硬要跟来，小子也是无法。”
墙外虎吼一声连着一声，球球似乎感觉到了压力越发躁动不安，曹枢揉着它的颈后皮让它舒缓下来。可是球球依旧盯着高墙，仿佛在这面墙的后方有一个让它忌惮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哈！”
陆欢听着虎吼声反而大笑起来，伸手朝着门外一请道。
“来人啊，请曹枢曹公子进来！”
“王爷，那小子带着老虎。”
陆欢镇定异常，起身朝着那些举刀的侍卫喝道。
“怕什么，本王又不是第一次见它！穿开裆裤的小崽子都不怕老虎，你们却怕了！”
诸葛苋虽然身份是禁军将领，但是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保镖，未免事态扩大他只能跟着曹枢，这小子有了老虎之后越发随性，孩子大哭大闹还能哄好，老虎大怒起来可就没几个人能扛的住了。
“诸葛苋拜见王爷！”
“少在本王面前碍眼！曹公子在何处啊？！”
诸葛苋起身让步，曹枢扶着门槛爬了过来，一只斑斓猛虎跟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踏入王府前院。整个王府里都翻了天，前院好歹是陆欢的脸面，一如他的表情是波澜不惊的。后院则是陆欢的内心，好多人又惊又怕，却又忍不住想要一窥那名能携虎上殿的小孩子。
“他就是曹枢，还没长到腰呢！”
“真能带着一只老虎啊！”
陆欢盯着曹枢，这小子好生猛，虽然还是不知事的年纪，但已经有了何驰三分胆气！现在若能结果了他，将来必能少掉一重后患！陆欢越是这么想，他的目光越是冰冷，侍卫们感觉到了王爷的杀意，一柄柄雪亮的刀子渐渐举高。老虎明显觉察到了异样，它的虎尾往后伸直、脑袋低过了双肩，好一副警惕的姿态。
“你是王爷？”
“对啊。”
“豆豆见过王爷。”
曹枢朝着陆欢粗糙的一趴，逗得陆欢大笑起来。
“好好好！好小子！好多人惧本王如虎，你却不怕我？”
诸葛苋搀扶曹枢起身，曹枢转过脑袋看了看身边的真老虎又看了看金宴，然后朝着陆欢摇头道。
“不怕！”
“哈哈哈哈哈！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本王今天特别开心，你想要什么，本王可以赏给你！”
曹枢挠着脑袋，又一次左右看了看，金宴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入套，但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么多。
“什么都可以吗？”
“飞禽走兽，随你开口！”
都说何驰能囚龙困神，毒龙和雷公都被他抓住了！他的儿子莫非也有这般惊天伟力！
“那我再要一只老虎！”
金宴急了，他连忙挡在曹枢面前。
“童言无忌，请王爷饶恕。”
诸葛苋也挺身而出。陆欢并不在意，毕竟这可是曹枢亲口说的，第一只虽然体型偏大却是幼虎，怕是小娃儿见到了这种不凶猛的猛兽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对陆欢来说一只老虎而已，虎骨和虎鞭他都不知吃过多少，既然要找就找一只最凶最恶的食人虎。到时候罩布一开一声怒吼，准能把眼前的孩子吓个半死！
“王爷，童言当不得真啊！”
“金宴，你在教本王做事？”
金宴知道坏了菜，连忙转身护住曹枢，对诸葛苋说。
“诸葛将军这是我的疏忽，你快护着公子走吧！”
金宴话音未落，陆欢的声音就追了过来。
“金宴，本王的王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请王爷宽赦！”
陆欢冷笑一声，指着金宴说。
“曹公子是本王的贵客，诸葛将军是天子的亲卫，本王不会为难他们。只是你，冲撞本王罪无可恕！”
诸葛苋想要拔御赐宝剑替金宴解围，但是金宴一眼看向他猛猛的摇了摇头，为了自己一个草民拔剑实在不值，这方宝剑一旦出鞘就失去大半的效能。若是频繁使用就成了特权，必定会成为别人攻讦的目标，陆欢的目的就是激怒、就是制造混乱。如果在此拔出，说不定明天之后它就会回到天子身边，所以它不应该用在这里，而是应该留到最危急的时候！
“你们去吧，我没事的。”
诸葛苋分身无暇，况且今天金宴本就是来登王府的门的，他这个外人根本无权干涉这等家务事。于是诸葛苋只能先领着曹枢离开，曹枢还一步三回头，使劲冲着许诺给他老虎的陆欢招手。果然小孩子就是好骗，陆欢只觉浑身一阵舒爽！
“金宴！”
“王爷！”
“本王无意为难你，但是你出言打断本王，本王很不喜欢。作为你的长辈，理应纠正你的言行，失礼之罪暂且不论了，也免了你的皮肉之苦。只关你一月静思己过，算是本王对你小施惩戒。”
金宴拳头一握，但是立刻一松，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介草民，在陆欢这重王爷身份的面前是抬不起头的。放下心中的火和怒，金宴长舒一口气，向陆欢一跪说道。
“多谢王爷开恩，金宴一定好好反思。”
“来人啊，把金公子带下去！”
陆欢不喜欢混乱，但是作为一个战略家，他不能失去制造混乱的能力！何驰太稳了，平心静气的过了这么久不提关中之事，自顾自的跑去了两淮。这番稳健让陆欢找不到丝毫破绽！
一只老虎加上一个金宴，一个是何驰的儿子，一个是何驰结义兄弟的儿子。陆欢不信何驰还能稳的住，别说是两淮，哪怕何驰现在远在岭南，他也会派人把这两道坏消息送过去！
“三天之内必须把本王的亲笔信送到何驰面前，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王爷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