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5/10/20 0:13:05 字数:3757

魏征和王漆领了天子的旨意便着手开始修改放榜事宜,除去参加殿试的那一群人不能动外,其他的人只是调个名次。依旧是金榜题名,依旧是登科进士,依旧入得翰林院。

天子可以缓一天再选会元的文章,但是那群学生们每等一天都多一分煎熬,家中富足等的起的自然可以从容以对,但也有好多穷困之人,他们只能咬咬牙把这段日子撑过去。

“完了,全完了……”

草庐之中隔音效果极差,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隔着两张木板传来,这边两名考生正在读书,其中一名考生只觉晦气想要起声责难。另一人连忙冲他招了招手,招来室友的耳朵小声说道。

“忍一忍吧,这人经不起大风浪了。”

“什么人啊?莫非被人欺负了?”

说话用嘴努了努门外,两人干脆穿上草鞋去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说闲话,很快两间屋内只剩下了病人的呻吟声。

“隔壁这位是从并州来的宋什宋大才子,他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

“为什么沦落成这样?”

“这就叫世事无常!他来京城不愿与同学同住,非要自己清高寻什么清净处,结果被房牙子坑了,十两银子租了一间带院子的屋子,结果秋雨一浇屋子就塌了。虽然去寻了官司,但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于是他后来去寻住客栈,又因为痴读书不会看火盆,差点把人家客栈点喽。不仅挨了骂、赔了钱还染着官司,想寻个安稳的住处都寻不得,发着烧就去考试了,你说这样去考试哪能成啊。”

另一人点头只说可惜,这样的人染着病去考试,临场发挥一定是一塌糊涂。想来也是知道自己考不中,才这般怨叹。

“我听说穷学生都去投何驰的田庄了,他为什么不去?”

“何驰的田庄里都是他的本家人,不是庐江的就是荆州的。”

“不是还有豫章、苏常的吗?”

“哎呀,你这话说的。我只说让你这样的人去投,你愿意去吗?”

一人发问,一人摇头,这就是了谁愿意挨穷啊,还不是撑着一张脸皮、扶着一根清高!当年何驰占着三条巷子给考生安排住宿的时候,避开那里不去安身的读书人,也是一抓一大把!

“更何况这宋什可天天把‘才比何驰’挂在嘴上呢,你让他去吃何驰的施舍,还不如杀了他。”

“唉,心高气傲也不是好事啊。”

两人话毕,棚屋外的泥路上远远的出现了一个人影,只见他一手提着三贴药,一手抱着一包点心往这里走来。

“两位在看书呢!”

“学兄有礼了。”

“有礼了。”

送药的学生行过一礼之后便往宋什的屋子里去了,当他看着裹在被子里发出怨叹的病秧子,只能宽慰道。

“宋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先把身体养好要紧。我们几个同窗凑了些钱买了这三贴药,我先给你去煎药啊。”

“都怪我……都怪自己啊……”

“宋兄,你家中还有父母妻儿,你可不能垮下来。”

宋什目光无神,摇头说道。

“我宋什不是放不下脸面的人。”

“可是听到别人胡说了什么?”

宋什摇头幅度渐渐增大,他长叹一声,眼泪从眼角滑落。

“能求的接济,我都去求过了。可是没有一个能似何荆州那般,莫说舍个田庄小屋让我住,就是过个门房都费劲啊。哀大莫过于心死……,我宋什何堪其辱!反看荆州考生,他们能得温饱,怎么可能考不好啊!我宋什,已经没脸回去见人了!”

送药的学生一跺脚,对着宋什怒道。

“宋兄!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先去煎药,你一定要撑过去!”

“五年,还要再等五年啊……。这五年我要受多少白眼啊……,爹娘,孩儿不孝啊!”

宋什在屋内自顾自的哭哀,院子中燃起了烟火,一阵阵刺鼻的药味弥散开来,在院子里读书的书生被这股药味呛的读不下去了,干脆放了书离了院子。一锅药熬到一半,屋里突然传来了碰撞声,送药来的学生看了一眼,说道。

“宋兄可是要喝水?你且稍等,这药就快好了,等好了我就给你打水喝。”

忍着药味的腥辣,一碗药汤终于熬成了,当送药来的学生把药汤端到屋里的时候,只见一双凌空的赤脚竖在他的面前。地上是踢倒的板凳,那宋什竟然用自己的腰带在草庐之中悬梁自尽了!

“魏大人!魏大人!魏大人!”

日落时分,魏炅才回家没多久,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前院的门一开,就只听管家领着人脚步飞快的往里面进。

“魏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慢慢说。”

“有个叫宋什的学生,您还记得?”

魏炅思考一息,点头道。

“是不是那带病入闱的宋什。”

“正是!今天中午,他悬梁自尽了!”

魏炅摇头,这种家伙真是误人误己,自己来京城把能踩的烂坑都踩了一遍,他的大名早在京城传开。当时带病入闱就有考官劝他,无奈他就是犟,就是非要争这最后一口气。真真是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孩子脾性,看看他在京城里栽的跟头,哪一件不是心高气傲、独断专行惹的事!

“罢了,本官替他出个讣告。稍后再出点钱,趁着现在春风没来装殓棺椁,落叶归根吧。”

“魏大人,如是这般,何来烦您啊。现在外面已经乱套了!”

魏炅隐隐感觉不妙,他立刻催道。

“细说!”

“有学生鼓动着闹事,说何驰的田庄名为接济,实为透题!什么结党营私、何驰一系、朝中一言堂之类的话全都冒出来了!”

“不过是学生们心中不忿胡诌的。”

“可是大人,这荆州和庐江占着三成啊!一旦放榜……”

一颗炸弹在魏炅的脑中炸响,好一番有意挑唆!宋什的死本是一件小事,现在明摆着有人想要借他之死搞事情。荆州和庐江的学子在这次会试之中占了十分之三的比例,哪怕再怎么调整榜单,比例都是不会变的!

一旦放榜,无异于火上浇油!真是好大的心机,借着一个蠢人、死人的名头,想要最后翻盘!

“宋什是屈死的!我们要替他讨公道!”

“公道!公道!公道!”

“学生们寒窗苦读,岂可坐视何儒侵染朝堂!那群何派学子蛇鼠一窝,名为田庄接济穷困,实则结党营私、透题舞弊!”

这妖风起得好奇怪呀!天子已经在宫中得到了消息,茫茫多的学子堵住了通济门,大声呼着“不公”和“舞弊”,挺胸面对着禁军的长枪!

六部九卿都是抢着时间进宫的,闻政殿内灯火通明,眼看事态逐渐扩大,天子也没有一个确切的对策。

“若要对金榜进行修改,不仅要全部重新阅卷,还要刻意筛选掉一批……”

“那还要考试干什么!干脆他们怎么说,朕怎么改就是了!”

一群大臣跪呼息怒,然而天子的怒火层层高起,这不就是变着法的逼宫吗?!时间也太巧了些,那宋什好一个蠢人,好死不死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寻死。就是寻死也没留个遗书,真就是天杀的蠢人,全凭一口气活着!现在所有人的希望都在仵作验尸的结果上,若是自缢身亡这事就不好办了。

“王爷今天好像特别开心。”

陆东淼扬起的嘴角立刻垂了下去,田螺的洞察力好生厉害,果然是眼盲心不瞎。

“你如何知道的?”

“互为知己,您或忧或愁或怒或笑,田螺大抵都能知道。”

红颜知己几人能得,把田螺“押”回府里这件事真真做对了,今年一冬陆东淼都觉得无比畅快。何驰被两淮来的烂事调走了,而京城里好事正在源源不断的发生。宋什死的真是时候,陆东淼只是顺水推舟扬起了“透题舞弊”的猜疑,接下来的一切无比顺畅,甚至都不需要他去运营,那群学生会自然而然的扩散出去。

双输好过单赢啊!你也可以理解为,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宋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由头,他可以是宋什,也可以是随意一个因为名落孙山自缢而亡的学生!

何驰开放田庄让穷学生去居住,可他终究不是朝官,更不是监考。上一次会试他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存在,但是到了这一次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身份和派系。之前他还在辩论大会上剥了老儒们的脸皮,那群老儒的门生怎么可能去他的田庄上吃嗟来之食呢!

中国的南北教育问题是著名的遗传病,它一直困扰着历代的君王!北疆以外一直有外族的隐患,而南方则相对安定。类比之下就是何驰的田庄和野生的考生,何驰提供了生存保障,他们自然比其他考生有优势。而其他的考生自然需要一个理由掀起对“不公”的讨伐,陆东淼只是看准时机利用了“患不均”的心态。

至于说结果并不重要,本就是一群愣头青!能打击到天子的权威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最不济也能给他们添点堵。

“启禀万岁!”

“查清楚了吗?”

“仵作已经查明,宋什确系自缢身亡!”

“混账!怎么这世上还有比何驰更混账的混账!”

群臣呼着息怒,天子却恨不得打几个人出出气!被人攥住软肋的感觉可不好受,何驰给赶考的人提供了住宿,有了生存保障之后他们的临场发挥和成绩自然会比普通学生好上不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可你架不住有人用这种人尽皆知的事做文章。成绩优异,究竟是因为发挥的好,还是因为舞弊?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说的清楚!

“陛下,或可让国子监发信函往各处贡院寻学生的老师来。”

让老师来对付学生,这算是最有效的办法了。可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让那些老儒得了“功绩”,不是回到了他们被何驰扫落脸皮之前的样子了。怕是胡值又要端着孔子排位上朝登殿了!

“朕自有主张!”

“愚臣多嘴了,请万岁宽赦。”

天子也来了脾气,天下诸事总不能全指望何驰一个人搞定,这一次明显就是冲着挑战天子权威来的。既然说舞弊,那今晚干脆所有人都别睡了,就按照“舞弊”的处理方式,将这京城搅个天翻地覆!

“尤素!”

“臣在!”

“替朕披甲,朕要领兵彻查舞弊,若是谣言必须澄清,若为事实严惩不贷!”

“遵旨!”

夜已三更,城墙上鼓声阵阵,两列禁军开出通济门,两条火把组成的火龙将盘踞在路上的考生们扫开。天子骑着白马停在门前,放眼扫过聚拢在此的考生们,四下瞬间绝了声响,只有火炬的噼啪声和马畜的喘息声。

“朕,听说有人透题舞弊!既起风闻,必不是空穴来风,事关国家取才大计,朕亲自领军定要差个清楚!”

“……”

事情已经闹大了,考生们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别说他们不知道,就是天子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

“移驾司隶府!”

天子一声令下,李福高声追到。

“天子起驾!!!”

考生们在两条火龙之外齐齐跪下,万岁之声冲上天际,整条大街都被这呼声震醒,今晚必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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