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鲜红的披风挂在大月氏王的王庭之内，金线绣出的猛虎栩栩如生，它是大月氏王迦孽尔获得的宝物，两只绣金猛虎服侍在王座之侧！
今天迦孽尔要宴请群臣，仆从们忙碌起来准备着盛大的宴会，正当他们摆放碗碟时，一股微风摇动红绸，灯影之中一只斑斓猛虎似从红绸上跃然而出，几个仆人吓得惊叫起来，金碗银杯摔在地上掀起了好大的动静。
“我的主人，我发誓看到它动起来了！”
迦孽尔被嘈杂声吸引而来，在他面前匍匐着被吓丢魂魄的众人，两只老虎安静的呆在绸子上，整个大厅之中并没有任何异常。这一左一右两条披风自被献入王廷的那一天起，便掀起了茫茫多的流言蜚语，有人说半夜的时候听到宫廷内有虎啸声，有人看到两只老虎在王庭之中漫步，直到最近很多人都做了与老虎有关的梦，迦孽尔才不得不重视起来！
“吾王，这是预言！这是预言现世之兆！”
巫师的话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在重臣齐聚的王庭之内，所有人都在猜测着预言所指！
“洞悉预言需要献祭！请您准许，准许我为这两头猛兽献上肉食！”
“去做吧，无论如何必须让预言显现！”
年轻的王带着十足的自信，他不惧怕任何预言，甚至不惧怕任何挑战！
从理性的角度来看，这不过就是两条很长很宽足够用作地毯和窗帘的红绸子，上面不过是两头金线绣出的假老虎。但是从非理性的角度去看，人们在对这个世界不甚了解的时候往往会依赖某种超自然力量，就像祭祀河神，就像求风祈雨！
盛大的宴会一转成为了巨大的祭祀活动，羊羔、牛犊被相继献上，最后最美味的肉食就是两名浑身浸过血水的少女。火盆中的火焰不停闪烁，巫师高声念着咒语，狂风四起穿堂而过。迦孽尔的卫队拔出弯刀护在国王身边，耳畔的风声渐渐化作虎啸，王庭之内所有光源相继熄灭。黑暗之中巫师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有某种东西闯入了王庭，所有人都被恐惧笼罩。不知过了多久，乌云散去月光撒入将王庭重新照亮，巫师无力的瘫倒在祭台之上。
“吾王，我获得了预言……”
“说出来。”
迦孽尔不想独享预言，无论它是赐福还是灾祸。
“两只老虎，合作狩猎，一只为饵，一只为伏，我们必将收获满满！”
“一只为饵？一只为伏？”
巫师的话刺痛了迦孽尔的神经，有些神鬼之力由不得你不信。
大月氏南下进攻身毒并没有多少斩获，在占领区经营了一年之后，诸部将领并没有继续南侵的打算。首先当然是因为印度象兵的优势，大月氏没有完全掌握火器和火药的制作方法，如果真的深入印度平原，就不得不正面迎接那些猛兽的冲锋。其次是身毒糟糕的地理环境和雨季洪涝。任何地方不可能全占了好处，有利之地必有弊端。
雨季是印度平原上的规则怪谈，只要雨季一到任你有百万大军也只能就地解散休整。每年六到九月，三个月的强降雨是所有军官的噩梦，而在雨季之前还有印度洋上的飓风登陆。现在还是冷兵器时代，如果飓风连着雨季，那么将有大半年时间你的部队什么都干不了。印度平原虽然富饶，但它是一片极为糟糕的战场，这是大月氏将领给出的统一答复。
南扩遇阻，东扩无望，大月氏就只有看向西方的安息！
曾经迦孽尔与诸位将领讨论过西征的可行性，但是一场瘟疫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如今突然出现的预言让迦孽尔重拾信心，因为人人都知道无能的安息王沉溺享乐，为此他不惜花费重金收集各种奇珍异宝。
“吾王，请恕我直言，为什么我们要把东西送出去？我们应该趁着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打过去！”
迦孽尔摇了摇头，将领对于军队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但大月氏和安息都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地广人稀。以逸待劳将带来无限大的优势，况且每年进攻的窗口期都可以推算出来，这对于防守方来说就是稳赢的局面。
印度有飓风和雨季，安息和大月氏之间也有些奇怪的东西！
阿杜带领的东罗马使团一路磕磕碰碰，不仅是安息国王对去往东方的商队异常防备，就连大月氏也在忌惮着“来历不明的外籍商旅”。现在他们遭遇了大麻烦，被阿杜手下买来的“疯子”克拉夫已经预言了使团的未来。
“大人请恕我直言！”
“说吧。”
“我们继续这样走下去，将会是死路一条。”
何驰当初规划昭国使团走葱岭河谷，是因为那是一条风险最小的常规路线，除了极寒天气大雪封山，其他时候都可畅通无阻！所谓西域天府之地，也就是大宛国所在的费尔干纳盆地，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妖魔。你可以选择溺死在她的怀中，这里的生态极佳拥有可供放牛牧马的优质草场。但假如你想要从这里出去走得更远的话，就要洞悉她的脾气，寻找合适的机会。
这个妖魔的名字叫做——翻浆期！
“当春风吹开冰霜的时候，我们脚下坚硬的道路将变成沼泽。”
“我走过丝绸之路，没有遇到什么沼泽。”
“因为你走的是葱岭河谷，这里是走私商队走的路线，与那儿不一样！春风来了，这里的土地将会解冻，它们会变成吃人的泥浆，我们走的每一步都会陷进烂泥里。我们必须找一个地方扎营休息，等到水是水、土是土的时候再寻找东去之路。”
“……”
阿杜是整个使团的唯一决策者，面对重重封锁他只能被迫选择成为“走私者”。难怪北边的地带无人看守，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他们的敌人不止有低温、风雪和野兽，就连他们脚下的土地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你流浪到安息只用了半个多月。”
“是的大人，我必须快马加鞭躲避巨龙。那时候地面已经被冻硬了，我宁愿冻死在路上，也不愿葬身龙腹！”
“如果我们一刻不停的赶路呢？”
克拉夫想了想，最后抬起头对阿杜回答道。
“我们只有向东赌一赌，如果能看到山脉的话，我们就安全了。最好在五天以内，超出这个时间，我们就必须找个地方扎营等待天气转暖。”
“为什么？”
克拉夫低头指向自己踩出的泥脚印说。
“因为五天之后，我们如果继续赶路的话，靴子里就会一直湿漉漉的，脚趾头会被夜晚的寒风冻伤。马匹的毛也会僵在一起，马一跑起来就会溅起泥水，它们的马蹄还会陷入沼泽之中。遍地是水，身上的衣服里都是水，却没有可以饮用的水源，我们要么选择生病闹肚子，要么选择渴死。“
费尔干纳盆地，西域的天府之地，在冬春交接的时候它会展露出最肮脏的一面。
所以何驰一开始的计划之中，就没有大宛国的事！康居莎车一线最大的问题，就是治理沙漠实现人进沙退，间接改良丝绸之路的通商环境。但奈何昭国使团一路进军太过顺利，陈术顺手捡了一座城池，看上去是一处可以落脚的好地方，但就是因为有来自北冰洋来的水汽，盆地内的生态环境更加复杂，基建和治理难度直接跃升了一个层级！干冷地带你只需要多穿衣服，但是到了湿冷地带，你将面临一连串的麻烦！
外面下着冷雨，脚下的地面还在往外渗水，越靠近河滩湿度就越高，早上还会有浓浓的晨雾。陈术站在城楼上举目四望，随着天气转暖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他甚至感觉城外的地皮都在蠕动着，阴湿寒冷的天气让他心中苦闷不堪！果然便宜没好货，附近全是平坦的草原，山林稀疏打个柴都要骑马往来四十里，植物享受着春雨的滋润，人却要避开这些雨水，否则病痛就会找上门来。
“陈将军！有军令传至！”
陈术远在他乡，想要回信诉苦都要等上一两个月才能有回音。天子的军令很可能是两个月前发的，信使一脸的风霜足见其一路之上的艰辛。
“见过陈武官！天子有一封军令在此，还有一封是何驸马给你的信。还有这个皮包里的东西，刘将军吩咐了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中的。”
陈术不及多想，先看了看天子的御令，只见其上并无调度，只是让陈术随机应变。何驰因为两淮的事去了一趟京城，几句话就把大宛国描述的好生恐怖，天子也算提前做了防备，万一陈术不知变通遭了罪、损了战力，最后没有站稳脚跟被人打跑可就难堪了。
想着何驰果然有先见之明，陈术果断打开何驰的书信。里面描述了费尔干纳盆地春秋多泥泞，冷湿环境最易导致疾病滋生，管理水源是一等一的要务，人畜分开的同时避免水源地被牲口污染。其次他预见到了陈术燃料匮乏的窘境，草原地区多草少木但盆地附近的山中应该有大量的煤矿，可以考虑采煤取暖。
最后刘国勋送来的牛皮袋子里就是一套制作蜂窝煤的压模器，最重要的是一张粘土和石煤的配比图。有了这样的技术支援陈术瞬间感觉肩上一轻，自己正愁找不到破局之法呢，眼下就有一整套方案摆在了面前！
从两淮的新绿到育成城的泥浆，整个世界都在迎接着春天的到来，一名满身泥泞的信使来到了安息王的宫殿前，离开家乡许久的他已经完全不认识这座妆点奢华的宫殿了！
“我乃纳吉王子的侍从。”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叛徒的侍从！”
安息王躺在柔软的卧榻上看着台阶之下满身泥泞的家伙，在众人眼中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坠入泥中，其差异再明显不过了。
“你带来了我弟弟的死讯吗？如果他死了，我愿意接纳你回来。”
“不！大王子，纳吉王子活的很好。”
安息王怒不可遏，他将银杯中的酒水甩向站在台阶下的侍从，怒喝道。
“我已经登基了，你应该称我为王！！！”
“我为您带来了纳吉王子的书信。”
侍从没有理会安息王的愤怒，他只是站在那儿冷冷的盯着这位衣不蔽体的国王。安息王冷笑一声，冲着那名侍从说道。
“不妨就由你念出来给大家听听，如果是乞求原谅的话，或许我会在某一天回心转意的！”
侍从好一副硬骨头的做派，要不是他足够忠诚，纳吉绝对不会派他返回安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直接拆开信件的蜡封展开了信纸大声念道。
“我敬爱的兄长，帕穆尔。王位之事我已无心过问，此时此刻我在昭国南阳郡给你写去回信。听闻国内瘟疫横行、奴隶兵肆虐甚是忧心，请你正视王位，并管理好父王留下的国家。我将在昭国拜师学艺，并在不久的将来带着丰富的知识重回故土。希望我们能最终放下彼此的私仇，这个世界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认知，我们的王位之争现在看来无比可笑。胡穆跟随在我身边，他暂时无法返回称臣，赛力克家族的遗孤万望兄长照拂。我纳吉以王族之名起誓，尊兄长帕穆尔为王，立下誓言，永不背叛！”
“哈哈哈哈哈，他输了！他认输了！”
帕穆尔大笑起来，四下群臣跟着大笑，一串串笑声填满了王庭。狂喜袭来，帕穆尔左手扶着桌子，右手捂着肚子，两只眼睛挤出了眼泪！满身泥泞的侍从看着这些丑态百出的家伙，稳稳站着毫不动容。
“笑啊，伙计。我以王之名，允许你分享我的快乐！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侍从以僵硬的四下笑声回应了瘫倒在地上的帕穆尔，他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泥水，然后向国王躬身一礼道。
“我已经笑过了，现在请吾王准许我离开。”
“哈哈哈哈哈，他还要去追随纳吉！这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王庭之中所有人都在疯笑着，侍从却不以为然，他见识过昭国的繁荣和科技，心中之沉重别人难以体会。这群只图享乐之人，岂会懂得这一身泥泞的含金量！
“去吧，去吧，去追随纳吉吧。愿你的忠诚能得到回报！替我告诉胡穆，不用为他的族人们担心，王者向来宽宏大量！哈哈哈哈哈哈……”
“扎莫感谢您的恩典，祝吾王福寿安康！”
“哈哈哈……哈哈哈哈……”
群臣发出哄笑，满身泥泞的侍从甩下一脸的不屑，阔步离开了金碧辉煌的王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