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终于回宫了,一众官员如释重负,魏炅还没来得及卸下疲态,李福就杀了过来。
“魏大人,圣上示下,后天就是宋什的头七,放榜之事必须让一让。等停灵七日之后,再行放榜。”
“万岁圣明!”
礼部一众官员心中大石落地,这次“舞弊”天子处置的极为精巧,用他们的话说“此等典范可留于史册,遗惠后人。”。
李福传过话之后便奔着太极宫去了,天子一回宫就去向太后问安,曹枢受惊害病的事当是瞒不住了。
宋什停灵七日,之后就要落叶归根了,刚在擂台上杀过一阵,考生们前脚追着后脚赶来悼念。一个远道而来的考生,因无法面对家乡父老乡亲的殷殷期盼而选择了自我了断。
这本就是一场悲剧,有人借着他的死讯闹事那是另一回事了。人死不能复生,灵堂摆开吊唁者络绎不绝,张明带着三名并州学子在门口谢客。黑暗中一群衣冠整齐的学生顺着小路走来,等他们走近了张明才看清那些都是荆州和庐江的学生。
张明冷着脸,另一边的学生也带着防备,最后还是襄阳来的向常上前一步对张明说道。
“我们特来吊唁宋学兄。”
“多谢诸位,请吧。”
经过三天的擂台张明等人也已经冷静了下来,能来参加会试的都是各地顶尖的学子,司隶府衙门外的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众学生进入灵堂向宋什的遗体见礼,礼毕向常又面向张明说道。
“大家都是同届考生,本不该彼此敌视。此番绝对是有心之人在幕后挑唆,现在误会已解,不该留下恩怨。我们大家凑了些钱物,供宋学兄回乡打点之用,请诸位万勿推辞!”
对面的学生存着大气量,张明摆出冷脸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他试图松下脸来,但悲伤绕心实难缓歇。只点头应着接下了向常送来的一个包袱,听着那些荆襄学子拱手说着“有劳”。
京城里的“舞弊”案到此为止已经可以画上句号了,但是两淮之事何驰还没收尾呢。
钦差章晨是去的快、回的慢,他一路风风火火杀到淮陵,回来的时候走得比乌龟快不了多少。何驰揣着耐心在下邳城内等着配角到齐,账册和张庸少一样都欠缺力量。
“父亲,你说什么?”
“盐商们的三千私兵尽数折在泗水河畔,姚尽因为擅自调兵剿匪,已经被我暂时卸去了兵权。”
李铮和章晨满脑子全是问号,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应该是黑云遮天的淮北,突然就晴空万里了?莫说李铮和章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淮北王陆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来到何驰在下邳城内的暂住地时,竟然发现张氏的管家就在府内听用!
“管家,管家……”
张庸鬼鬼祟祟的挪着步子来到管家身边,细声细气的问道。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少爷,老爷说了让你好好听何大人的话,时候到了他自然会让你回家的。”
张庸好是无奈,眼看着都已经进了下邳城了,自己的老家距离此处不过两三条街。近在咫尺却硬是被栓牢的感觉好生糟糕,那何驰究竟使了什么手段,一下就掐住了两头,不光姚尽听天由命,就连自己的老爹也听之任之。
“姐夫,说起来有点复杂。”
何驰也不知道该如何说给陆麓听,总之天子不想杀牛,既要动刀又不能杀牛,这道题目可真是难死人了。在这种情况下但凡出现了一个求死心切的家伙,两淮的平衡就将荡然无存,一旦见血必是不死不休。唯有人人求活,才能真的做活。看似是一马踏两卒,看似是何驰一只脚踩住了姚尽、一只脚踩住了张氏。实则是这两个小卒都想维持现状,都想着如何活下去,才能顺利的形成现在的僵局!
马踩卒子也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恢复制衡,让谁都没有办法越过红线。
“至于说盐道那些怂包成不了大气候,只等调换了徐州刺史慢慢整顿便可。”
姚尽和张氏都投降了,剩下一个盐道能有什么大作为,他们本来就是官僚集团的一个分支,官僚队伍一旦开始大换血他们又怎能独善其身呢。
陆麓还是不太明白,何驰笑着摇头只推脱“侥幸而已”。正在此时两匹快马已经来到了门前,何驰大喜过望,主角和配角都来了,今天晚上可有好戏看了!
“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
“张国丈,我还要叫你一声大爷呢!你怎么就能与何驰沆瀣一气,我们的那些人就白死了吗?”
张国丈在自家的宅邸里召集盐商世家开会,这些吃了三辈子圣恩的人声音可洪亮着呢。当他们得知何驰把他们的私兵当成盐匪剿灭之后,更是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盐商之间有各自的规则,盐商之间更有武力值的比拼,今天若是谁软了下去,那么他一准就会变成别人的口粮,盐田都守不住还做什么盐商。
“都说完了?”
“张国丈你别忘了,我们派去的那些人有一部分是为了去救你那宝贝儿子的,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好,你们要说法,我便给你们一个说法。”
张国丈左右扫视着赴会的众人,心叹何驰不愧是一只怪物,他虽不在盐道之内,但对于盐商的心理可是摸得透透的。今天这哑巴亏,何驰不光要他们全数吃下去,更要他们点头认下这桩亏本买卖。不说那些有的没的,就单凭何驰握住了盐商的命根子!
“来人啊,把东西请上来。”
张国丈往后面喊了一身,一个中年人就端着一盘雪花白盐步入厅中,几个盐商侧目一看,瞬间笑了起来。
“这不就是盐嘛!”
“张国丈莫不是以为我们连盐都不认识了。”
张国丈一眼把抢话的两人瞪了回去,然后捻起一撮盐缓缓放到舌头上,细细品味之后他让人把这盘盐给各族的话事人看过。有人只看了两眼,有人学着张国丈尝了尝,有人则干脆不看抬高眼睛不以为然。
“大家都看过了,那我就告诉诸位,这就是荆州叶县产的井盐,现在荆州卖十五文一斤。”
突然萌芽的危机感让好多人警觉起来,有人立刻伸手去捻那盐粒,有人则开始小声打商量。张国丈不管他们,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何荆州说了,如果我们认罪认罚,他就钉死十五文一斤的价。如果我们硬要闹,那么从今天起淮盐北过不了黄河、南渡不得长江。”
“……”
一阵沉默过后是激烈的爆发,一句“反了天了”掀开了沸腾的大锅,盐商们喝骂不止,更有人直接撸起袖子想要去找何驰打一架!
张国丈冷着性子任他们大闹一场,连杯碟碎地也只当看不见,突然一个脚步声闯入大厅,所有人看向出现的那人同时都愣住了。
“爹!!!”
张庸终于回家了,但是在他身后还有一个碧眼金眉的大怪物!何驰慢张庸一步,他一到场所有话事人都忘了怎么开口说话。
“大家都在啊,挺热闹的。”
何驰笑着环视众人,张庸哭喊着冲入大厅高喊着“爹,孩儿终于回来了!”,他本以为自己的父亲会对自己关爱有加,熟料张国丈扬起手来给了张庸一个巴掌!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
张国丈说罢绕过那逆子,向着何驰一礼道。
“多谢驸马不远千里送回逆子,老朽无能不会管教,将来还要驸马劳心费神,多多管教这个孽障。”
“好说,咱们既然来了,就先把正事做了。张公子难得回家,先让他在家里住下吧,等到要提他的时候,我再来提。”
张国丈点头应允,转身过来就让仆人把张庸拖回后面去。何驰一来别人就不敢说话了,只见他站在大厅之内,满脸堆笑先左看看再右看看,然后不顾仪态靠门柱站着。
“拿上来吧。”
张国丈知道自己输得彻底,不过就是剥了一张老脸,只要家族还在一切都还有希望。仆人又端上来一碟雪花白盐,与刚才的那一碟别无二致。
“这是我张家按照何大人教的法子制出来的白盐,按照此法制作,河南、荆襄、巴蜀之地都可自掘盐井。所以……绝非危言耸听!”
所有人都浑身一抖,被人抓住命根子的感觉可不好受啊。淮盐之所以能够横行无忌,主要原因就是你无我有。此地粗盐几乎是零成本,更有河网之利,或北运、或南运,或往襄阳、或去江陵,那些没有盐的地方想要盐就只能靠买。零星的内陆盐场无法构成竞争关系,更不用说昭国边境屯兵,每年边关的盐粮消耗更是难以计数!
如果人人都可以用何驰教授的方法制盐,那么淮盐将直接失去竞争力!不用几年,仅需几月!当无人再来此地督运盐粮的时候,这些先前只需躺着就能赚钱的盐商该靠什么活下去。
一人眼中蹦出凶光,他直直的看向何驰,有第一个带头的就有第二个敢上的,很快所有人都把何驰视为仇敌!
张国丈怒喝而起,但眼下大势已成,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拿住他!”,三个壮汉就向何驰扑了过去。
上林署打理的鹿园一夜无事,到了中午正是给鹿补料的时候。两名负责林间补料的差役在山下拌好鲜草料,然后就提着大桶来到林间呼喊鹿群,但是喊了好久却不见有鹿过来!
“鹿去哪了?”
“该不会是管鹿的躲清闲,把鹿赶回圈里去了吧,之前他们就干过!”
“这群混蛋,把我们当猴耍呢。偷懒也不知道告诉一声,让我们白爬这么高!这鹿儿要是吃不到新绿落了膘,我看他用什么交代。”
两名差役提着木桶一路走向山腰处的鹿场,还没等他们靠近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两人瞬间警觉起来缓住步子往鹿场走去。整个鹿场之内安静的可怕,两人越发觉得不对劲,平时这鹿场有十几号人,哪怕一两个去躲懒了,起码还要有站岗放哨的!
“马……马死了!”
鹿场门口晾着一匹开膛破肚的马尸,一个守鹿场的兵丁倒在路边,两人壮着胆子上去查看,却看见那兵丁胸膛被刨开,一张脸缺了下巴。
“老虎……老虎……”
差役耳畔传来人声,两人眯着眼睛向鹿场的几间木屋看去,只见在那木屋微开的窗口,两个浑身是血的人正在冲他们喊话。
“快跑啊!有老虎!”
两只木桶坠地,两名差役转身回去没命的奔逃,他们看到了一只一人多高的斑斓猛虎叼着一只成年梅花鹿缓缓的走出圈舍。
“你看看,你看看,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鲜血在地上流淌,几个盐商抬起腿脚避开鲜血,转过头去不看那可怖的何驰!好一把快利的刀子,好一众精壮的兵士,三个壮汉顷刻之间便已经没了呼吸,张府门外黑压压的三层人墙挡住了所有人的希望。何驰提刀笑着步入血河之中,对在座的各位盐商问道。
“我很久以前问了洪兴一个问题,现在我想问问诸位,或许你们能有不一样的见解。”
“……”
“敢问诸位,我何驰是官呢,还是匪呢?”
看着那雪亮的刀刃,无人再敢上前,一声声“官”字蹦了出来,何驰讨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满意的点了点头。